by 黃璽丹
「我真的是……共鳴者了嗎？」
忙完滿天節祭典的收拾工作後，艾蒂亞坐到主祭祀廳後方階梯上，累得伸直小腿。她望著被絢麗晚霞照得光芒四射的神殿，目光變得迷茫。
十天前是艾蒂亞的生日，上祭大人就是在這座階梯上，告訴艾蒂亞她是共鳴者。
共鳴者，多麼不可思議的身份，又為什麼會是她？就算再次回想當時的情景，她還是難以相信。
那天清晨還幽暗的時候，艾蒂亞已經起床要準備晨間祝禮，她輕手輕腳，深怕吵醒宿舍裡的其他姊妹。
「艾蒂亞，生日快樂！」離開房間來到廊上，只見貝兒和雪花已經等在庭院，貝兒直接一個飛撲，雪花也趴到她腿上。「好喜歡抱艾蒂亞喔，妳軟軟小小的，好像在抱貓咪。」
「貝、貝兒。」艾蒂亞拍了拍貝兒的頭髮，貝兒也只抱了一秒就放開她。
「席恩上祭在找妳，所以今天妳的工作我幫妳做。」
「什麼事呢？」
「妳十三歲生日呀！」貝兒的眼神閃閃發光。
艾蒂亞雀躍地以為席恩上祭要送給她秘密的生日禮物，她曾經告訴貝兒她想要一個貓咪布偶，或許貝兒和席恩上祭偷偷提了？
來到伊絲神殿，白髮蒼蒼的席恩上祭手上卻只有一份卷軸，什麼都沒說就領著艾蒂亞到神殿的後方階梯上。他們就這樣站著，眺望其他諸神的聖堂。
在這個世界裡，每個地方都有自己信仰的主神，而伊絲神可以說是稱為蘭提斯這塊土地所膜拜的主神，蘭提斯，意思為伊絲女神所鍾愛的大地。雖然每個地方的人們信仰不同的神明，但還是有人會旅行或搬家，也會有人膜拜多位神明，因此伊絲主神殿之外，七座聖堂提供想要向其他神明祈禱的人一個空間。七座聖堂外型是一座細長的尖塔，眾星拱月般圍繞著宏偉的伊絲神殿。
「我們神殿有一個祕密傳統，每個滿十三歲的孩子都要唱一首歌。」席恩上祭將卷軸緩緩打開，原來是一張古老泛黃的樂譜。「我們稱這首歌為共鳴曲。」
「共鳴曲？」艾蒂亞問，心底有些失望，不過想想她所生活的神殿是如此清靜，好像也無法奢望太多。朝陽緩緩升起，將原本殿堂之間的陰藍色道路，鋪上了一層紅浣熊毛皮般柔亮亮的紅銅色。神殿群很美，她輕嘆一口氣，能見到這樣的美景或許她就該滿足了。
「諸神遴選自己『共鳴者』的曲子。我們神殿守護的共鳴曲，正是伊絲神尋找自己使者的曲子。」席恩上祭小心翼翼地將樂譜遞給艾蒂亞。「我們一向尋找能理解伊絲神的慈愛並能確實服從伊絲神的人來吟唱這首歌。伊絲神為諸神之母，祂的共鳴者會將神聖的光芒帶到世間，安撫混沌，引領其他神明的共鳴者。」
艾蒂亞瞥見遠方貝兒提著一籃花與聖水就要進入生命之樹的聖堂，這時雪花轉過身，對艾蒂亞汪汪大叫，貝兒也停下腳步，揮了揮手。
原來貝兒也唱過呀。艾蒂亞想著，除此之外，她在那時還沒有其他想法，絲毫沒有察覺自己正面臨偉大命運的交叉路口。
「唱吧。」席恩上祭鼓勵地點點頭。
艾蒂亞吟唱起來。
一道光線射到樂譜上。艾蒂亞以為是陽光爬上了階梯，也照耀到她身上。歌很好聽，而且不難唱，許多熟悉的旋律曾出現在他們平日的唱詠中。她以純粹的心情唱著歌，感覺陽光暖活了她，光的能量進入身體裡，難以言喻的澎湃力量充滿她的全身，她不由自主地高歌。
她有一種舒暢的感覺，彷彿在唱這首歌的時候，她終於──完整了。
唱完最後一個音符，艾蒂亞喘了一口氣，從忘我的音樂世界裡回來。她眨了眨眼，發覺陽光才移動到底下階梯的的二格，那方才傾瀉在她身上的光芒是？
她一抬頭，看到席恩上祭雙眼泛淚。
「上祭大人，您為何要掉眼淚呢？」艾蒂亞問道。
「我以前常告訴你們，伊絲神殿蓋在伊絲神首次降臨世間的地方，是我們世界的中心、文明的起源，但我沒提過的是，伊絲神的力量向來在此地遞嬗重生。我沒想到能在有生之年盼到伊絲共鳴者再度降臨。我實在太幸運了。」年老的上祭提到「共鳴者」時，語氣雖然輕快，但卻帶有深沉的惆悵，他退了一步，對艾蒂亞跪了下來。
「上祭大人，千萬不要這樣，我只是個卑微的儀祭。」艾蒂亞惶恐地握住席恩上祭的雙手，扶起他。「我覺得自己沒有什麼不一樣。」
席恩布滿斑點與皺紋的手輕輕拂過艾蒂亞烏黑髮絲，將她覆蓋住小臉的頭髮撥至耳後。「艾蒂亞，現在，妳有聽見不同以往的聲音了嗎？」
艾蒂亞聽到了。
同時感受到席恩的手在顫抖著。
「艾蒂亞！」貝兒和白色大狗朝她跑來，艾蒂亞從回憶中回過神來。
除了被指定和司祭哥哥姐姐們一起參與滿天節祭典遊行，艾蒂亞的生活恢復常軌，她沒有被要求其他事情，打掃的工作也照樣分配給她。最讓艾蒂亞高興的是貝兒沒有因為席恩上祭的宣布而待她不同，她的心情因此安定不少。
「雪花，辛苦你了。」艾蒂亞撫摸磨蹭自己的白色大狗。
「為什麼只對雪花說辛苦了呢？明明都是我在照顧牠啊！而且保護艾蒂亞是我的職責啊！」貝兒嘟著嘴發起牢騷。
「汪！」雪花不甘示弱地反擊。
「怎樣？你這傢伙想吵架嗎？」貝兒捏著雪花的腮幫子。
艾蒂亞看著眼前的人狗大戰，完全沒有任何想制止的念頭。反正已經是家常便飯了。倒不如說看著他們才感受到所謂家人的溫暖。
「艾蒂亞，好像有人找妳呢。」
不遠處一對夫婦抱著嬰兒向艾蒂亞走來，一臉不安的樣子。
「──共、共鳴者大人！請問您是剛才在遊行轎上獻唱聖曲的共鳴者大人嗎？」男人因緊張而結巴著。
突然被其他人這麼稱呼，艾蒂亞有點不知所措。「是的，請問有什麼事嗎？」
「請您為我們的孩子祝福吧！他一出生就很虛弱，醫生也都勸我們看開點……」抱著嬰兒的女人不捨地輕撫著懷中的小臉蛋。「但是我們不想放棄！剛才聽到您唱的聖曲，那樣的真實情感讓我們又重新燃起希望，相信您的祈禱能為他的生命注入新的力量！」
艾蒂亞為難地看著這一家人，那樣急切渴望的眼神盯著她忍不住轉向貝兒。而貝兒也雙眼淚汪汪、雙手緊握的模樣望著艾蒂亞，就連一旁的雪花也嗚咽低鳴著。
家人啊……艾蒂亞輕嘆一口氣，多麼模糊的名詞。
「如果不嫌棄我年資淺薄的話，我願意全心全意來祝福這孩子。」
「真是太感謝您了！感謝您願意幫我們這個大忙！」
艾蒂亞從女人手中接過嬰兒，仔細端詳他的樣貌，只見一副瘦小虛弱的身軀正微微顫抖著，兩眼緊閉、嘴巴不規則地喘著氣。
艾蒂亞不禁把臉頰貼著嬰兒。這種考驗對你來說似乎還太早了點……
閉起雙眼，回想剛才唱頌聖歌的感覺，艾蒂亞放空一切雜亂思緒，讓自己的意識墜入無盡黑暗空間中。她輕聲哼唱腦中響起的祝福樂曲，黑暗空間開始綻放出點點星光。她感覺自己置身於另外一個時空，那裏只有她與懷中的嬰兒。
「別害怕，我會陪在你身邊，爸爸媽媽還在等你回家呢。」不屬於夜晚的暖風掠過艾蒂亞烏黑的髮絲。小光點不停地凝聚在她身後並幻化成羽翼的形狀，溫柔地包圍住她與嬰兒。光芒越來越強烈，艾蒂亞閉上眼，輕輕將額頭貼上嬰兒的額頭。
「伊絲神啊！請賜予這孩子一滴生命的泉源！」語落，羽翼狀的光芒向四面八方飛散，閃爍的光點瞬間充滿了整個空間後隨即隱沒。
剎那間，嬰兒失去任何動靜。所有人睜大雙眼、停止呼吸，不敢錯過絲毫變化。突然，嬰兒睜開雙眼眨了眨，圓滾滾的眼珠子左看右看。認出熟悉的臉孔，發出咯咯笑聲，一邊揮動著小手。
艾蒂亞愣了一下，急忙把嬰兒遞回給女人。
「奇蹟啊！」男人不禁高呼。
「孩子！我親愛的孩子啊！」女人忍不住落下淚來，不停親著嬰兒額頭。
「成功了！艾蒂亞！真是太好了！」貝兒抱著艾蒂亞又叫又跳。
「真是太感謝您了！共鳴者大人！您是我們一家的救命恩人，今後您有任何需要幫助的地方請任意差遣，我們一定盡力而為！」
「不、不是我一個人辦到的，都是憑藉著伊絲神的力量才……」
「對了！名字！請為這孩子取個名字。他到現在還沒有個正式的名字，共鳴者大人請給他伴隨終身的印記，讓我們永遠記得這偉大的一刻。」
「讓我想想喔……瑞爾，意思是朋友，這個名字如何呢？」艾蒂亞注視著嬰兒。「希望你別忘記賦予自己生命的伊絲神和父母，我也會當你永遠的好朋友喔！」小瑞爾也盯著艾蒂亞咿咿啊啊地回應著。
「嗯？」看著嬰兒的笑臉在眼前模糊，艾蒂亞眨了眨眼睛。
「艾蒂亞，妳怎麼了？」看著艾蒂亞揉起眼睛，貝兒擔心地問道。
「大概是累了。」艾蒂亞對抱著嬰兒的母親彎身告辭。
「一起走回去吧。」貝兒勾住艾蒂亞的手臂，同時對薩摩耶犬招呼。「雪花，來。」
「汪！」雪花搖起尾巴。
「再次感謝！再次感謝！」那對夫妻感激地目送著走回神殿的兩位少女與白犬。
在不遠處的廳柱後方，席恩上祭深鎖眉頭地看著事發經過，內心似乎有些盤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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