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6月26日 星期五

《千年聖歌》25 改變者 Changer

「洛克,投降吧。」
攝 by Wanda


我聽著奧巴迪亞談論未來。奧巴迪亞不會找人閒談,我等待他留下給我的預言。終於,他說:

「你有機會彌補你在覺醒神殿裡犯下的過錯。」

聽到覺醒神殿,卡斯特坐直了起來。他很緊張,我知道。

「錯誤永遠無法彌補。」我嘆了一口氣。「世界需要學會遺忘。」

那個名字必須被抹煞,因為一聲輕輕的呼喚,強大的災厄之力將從彼方而來。

 

 

到黑石郡第十八天,二月十六日

 

最後這一戰結束得很快。

天氣陰沉,山中滿是霧,能見度不到三公尺,正如泰勒所期許的天氣。他希望王國軍什麼都沒注意到,就這樣全軍踩進陷阱中。他應該要感謝伊絲神帶來的濃霧,但在極為安靜的等待中,他卻莫名消沉。

霧氣凝結在鎧甲上,鎧甲邊緣似乎滴起水來,泰勒再仔細一聽,原來只是山中的細微聲響。樹葉沙沙作響,鳥兒尖鳴,幾縷輕巧的灰色影子從霧中掠到天際。

下一秒鐘,號角聲從彼端傳來。

「向迷霧之杖神發誓,我願一年不喝酒,如果王國軍沒有發現……」泰勒握緊他的斧頭,心臟急跳。

王國軍在陷阱前止步,一步不差。

「他深淵的!」

這幾天基地的監控嚴密地無懈可擊。補給泰勒親自帶隊,陷阱作業他親自監督,並且時常隨機點名,確保沒有一人偷偷離開基地。王國軍怎麼知道他們的陷阱的?

迷霧之杖神啊,為什麼?

泰勒滿腹疑惑,明知將所有問題歸咎於命運是如此粗淺,卻無法阻止自己這麼想。繚繞身邊的霧氣好似迷霧之杖神的使者,在他耳邊低語,凡人若想對抗命運,精心盡力在最後一刻,都會變成一齣鬧劇。

泰勒一瞥洛克,祈禱洛克不要對他發洩,不過洛克只是在陷阱邊緣大力踏步,有如恨不得飛過去攻擊王國軍。

「那些王八蛋在做什麼?」洛克從喉間發出低吼。

「你知道的,霧太濃了,看不清楚……」泰勒咕噥地說。「你有聞到一股臭味嗎?」

「什麼味道?」洛克嗅聞著空氣,然後猛然抬頭注視峭壁之上。

一顆球狀物體從上方落下──

「泰勒,蹲低!」洛克推了泰勒一把。

那顆球狀物體砸到了他們隊伍後方,激起無數熾熱火星。

大哥!砲彈來襲!」有人大喊。紅色火箭的眾人騷動起來。

「砲彈?」洛克挺身矗立,對鎧甲的信念依然豪不動搖,彷彿認為穿了鎧甲,肉身連砲彈都可以擋得下。

「不可能!那不可能砲彈!」泰勒說,「這座山非常險峻,車馬都難上來,大砲更不可能拖得上來!」

「敵人在山上!」叫喊聲傳來。

泰勒轉身,胃一陣緊縮,身後兩邊峭壁上方,各出現一排王國軍。每個士兵前面是一顆顆膝蓋高的黑球,濕漉漉油亮亮的。

「那他們在點燃的是他深淵什麼玩意?」洛克吼道。

在喝令聲中,一顆顆的黑球燃起了火焰,隨即從峭壁上落了下來。

「那是用瀝青混泥土做成的球!」泰勒一邊用他超乎常人的視力觀察,一邊聞著空氣中的臭味,汗水沿著背脊流下。

「爬上山,殺光他們!」洛克大聲下令,鼻子像憤怒的公牛般噴出氣體。

眾人卻停在原地,混亂的喊叫。

「那峭壁穿著鎧甲爬不了啊!」「爬上去的時候被火球砸到就完了!」「該往哪裡走?」「到處都有火燒過來了!」「完全沒法滅火啊!」「只剩前面沒有火但那裡是我們的陷阱!洛克大哥,怎麼辦!

宛若天空降下隕石火雨,滿谷火光亂舞,紅色火箭的人們被火球追著四處逃竄。

「弟兄們,我知道陷阱哪裡的木樁比較稀疏,先去那邊躲火。」泰勒邊跑邊說。人們一聽,馬上跟著泰勒沒命似的狂奔。

在尖叫聲中,陷阱塌陷。墜落的距離與鎧甲的重量讓撞擊地板的雙腿麻痛無比,泰勒還怕自己就這樣摔斷腿。

前方就是……未來吧?懷著不一樣的心思,泰勒在陷阱中蹣跚前行。洛克應該在爬山吧。

嗆人的煙霧覆蓋整個峽谷,火焰的紅光映在鎧甲上,汗水浸濕泰勒全身,不停滴下,耳中充滿了慌亂的救命聲,但看不見聲音來自哪裡。他顧不得身上的疼痛,加快腳步。

「願投降者,丟下武器,抓著繩子上來!」王國軍放下繩梯,對紅色火箭喊話。

王子果然願意繼續招降!泰勒鬆一口氣,連忙跑向王國軍。憑他的眼力幾秒鐘就找到繩梯,已經有不少兄弟正抓起繩子,慌忙爬上去。

「重鎧兵要先脫下鎧甲!」王國軍喝道。

泰勒僅剩的一隻眼睛被黑煙燻得刺痛。「快、快啊!」手部鎧甲讓手指變得粗大笨拙,刀子怎麼樣都無法伸進鎧甲縫隙切斷鎧甲束帶。他到底要怎樣才能脫下這他深淵的鎧甲!

突然,泰勒感到一股灼熱逼近,抬頭一看,一顆火球正朝他砸來。

腎上腺素飆升,還穿著厚重鎧甲的泰勒往旁一躍──猛烈撞到濃煙中的一根木樁。他暈頭轉向,跌倒在地。致命的火球即將打到他。

轟!

火球的碎片從他身邊飛過,削過他的鎧甲,發出叮咚的聲音。泰勒睜眼一看,發現洛克站在他前方,雙拳舉高,將火球打得粉碎,然而鎧甲上黏著的瀝青熊熊燃燒著。

「泰勒,你他深淵的搞不清楚前後嗎?」洛克對他嘶吼著。

「我沒搞錯方向。」泰勒僵硬地說。

「你──」洛克憤而一甩,甩掉那熱燙著火的手部鎧甲。

「我知道你又救了我。這就是最難的地方,因為你總是沒變!你的決心,你的勇氣,起初確實很令人嚮往,但現在我只能用殘暴來形容!」泰勒指向爬著繩梯,離開坑底的兄弟們。「你看那些兄弟們,你真的覺得他們的未來會比燒死在這裡悲慘嗎?」

「殘暴?」洛克啐道,指向泰勒。「我救你,是他深淵的殘暴?」

「你只是要利用我的腦袋,但你卻聽不進我真正的建議。」泰勒比了比自己。「好幾次,我告訴你大勢已去,投誠是最好的出路,你不是他深淵的用暴力回應?」

「你要我向王國軍求饒,當個懦夫?」

兩人怒目而視。

「紅色火箭永不投降!」洛克怒吼,「泰勒,我不只把你當成朋友,我當你是家人!一家人不是應該同進退嗎?讓我們一起幹掉這他深淵的王國軍!」

「我不是你的家人。」泰勒後退一步,閃躲著洛克的視線,而鼻子中皮膚燒焦的味道讓他害怕。幸好還不是。

洛克要向前抓住泰勒時,幾顆子彈打到洛克腳邊。他們幾乎在王國軍的腳下。 

「放下武器投降!」白隼將軍對洛克大喊。

「晚點我再找你算這筆帳。」洛克轉向王國軍,那野獸般的靈魂發出了震天怒吼。「你們無法傷我分毫!」

帶著熱度的強風吹襲著泰勒,他看著灰暗天空下的整齊壯觀的軍隊,一排槍口都指向洛克。

洛克的無畏不再讓泰勒崇拜。他冷眼旁觀,覺得眼前的男人真是可憐。他沒看到部下都在眼前一個接一個離去嗎?在迷霧之杖神指引的未來裡,勝利不屬於他們。洛克越是堅持奮戰,就越顯悲哀。

「哈哈哈哈哈──」洛克站在原地,大聲狂笑。

為什麼他能笑這麼久?笑得這麼孤單?

他深淵的,洛克怎樣關他屁事!

「真是一位令人欽佩的戰士。」少年清亮的嗓音響起。

泰勒與洛克同時瞪向上方。軍隊中央讓出了一條路,士兵們對著走上前的拉斐爾王子紛紛敬禮,他明亮的金髮與純白的軍服在一片黑煙中顯得過分純淨,毫無真實感。

「這是老子紅色火箭的專屬鎧甲!」洛克拍了拍他殘缺的鎧甲,然後指向王子。「小子,要不要來親自試試?單挑!」

「我很樂意,但沒有必要。」少年王子笑了笑,然後一揮手。「投畢茲彈。」

「什麼?」洛克看到王子轉身離開視野,王國軍戴上了防毒面具。

一顆炸彈被丟進了深坑之中,沒有劇烈的爆炸反應,隨著嘶嘶作響,讓人不安的煙霧瀰漫開來。

「諸神在上,化學武器!」泰勒倒抽一口氣。

泰勒完全沒料到這位王子會對不投降的人祭出化學武器。就連他以往念軍事學院,也從未見過化學武器的實體。

太殘忍了!

泰勒跨著大步想遠離毒區。他先是閉氣,但不久就受不了地吐出肺裡的空氣。

他深淵的,空氣有毒……我需要氧氣……不行了……

泰勒的背後被重推一下,他一下前進了好幾步。

「泰勒,他深淵的,我會負責保護你。」洛克在他身後咒罵。

「他深淵的,洛……泰勒張開口,本能地吸了幾口氣,卻轉頭看到洛克倒在地上。

空氣好燙……好渴……

泰勒腦中只剩下這個感覺。毒氣佈滿他們離不開的坑底,不知何時,頭盔便猶如千斤壓頂,好不容易掙脫掉頭上的鐵塊,卻不由自主地攤軟在地。泰勒倒在洛克身邊。無論多有力量的勇士,面對毒也是死路一條。

逐漸模糊的視線中,泰勒看到輕柔的黑灰在空中飄舞,黑灰彷彿融入了天空中

灰怎麼能到達天堂呢?是他正身處灰燼之雲中了吧。

幾名健壯的士兵將他們扛上去。鎧甲被卸下,雙手在身後被銬上手銬,洛克的身上還多加了幾圈鐵鍊,像是要綁住一隻熊。士兵強迫他們跪在王子前面,而他們也無力站起來。

拉斐爾王子坐在岩石上,身旁站著白隼將軍,手邊則待了一隻巨鷹,悠閒地整理自己的羽毛。

「還清醒嗎?」拉斐爾問道。

「有屁……就……快放!」洛克似乎想要朝前吐口水,但反而像滴口水的瘋狗。「別囉哩叭唆。老子……可是紅色火箭,不與……貴族談……狗屁條件!」

「拜託你、你……閉嘴啊!」發現自己口齒不清,流出口水,泰勒決定先闔上嘴巴,免得自己看起來像個智障。

「我要向達契亞……復仇!」洛克憤恨說道。「他……傷害了……多少我的人,我……要他血債……血還!」

「洛克,投降吧。」拉斐爾拿出一瓶小藥瓶。「解毒劑就在這裡,是生或死,端看你這次的選擇了。」

王子的回答再次提醒了地上的兩人,一個人的生死完全握在上位貴族手中。

「哈哈哈!就算死亡……也無法……打倒我!如果我……死了,我將化身為……惡魔,把……達契亞……帶入深淵!」

洛克瘋了嗎?身處不幸之中,怎還能笑得出來?泰勒感到心跳加快,好像有一群邪惡的黑影在他身邊跳起舞來。毒是不是也入侵到他的心臟和頭腦裡了?拜託,他需要解毒劑!

「我從來不認為改變一個人是件容易的事。」拉斐爾輕聲一嘆。

丹頓上校向前,在王子耳邊低語。

「帶她來。」拉斐爾說。

一道熟悉的身影從王國軍之間穿梭而出,藍色裙子飄動,女子在泰勒與洛克的面前蹲下。

「莎夏!妳……為什麼……會在這裡?」洛克驚呼。

「這種搶劫打架的遊戲你到底還要玩多久?」莎夏語氣有如永不融化的冰。「洛克,你以為這樣做我就會高興嗎?」

「女人……少管事!妳回去……照顧比利,老子……在做的事情……輪不到妳多嘴!」

莎夏搧了洛克一巴掌,「洛克,你還要再讓我失去更多東西嗎?」目光閃爍,彷彿是努力不讓淚水溢出眼眶。「為什麼你就是不懂?我只想要回到從前的日子啊?」

莎夏站了起來,走到深坑的邊緣,眼中映著底下火焰的紅光。不祥的黑煙猶如惡魔的一根根手指,從深坑之中伸了出來,愉快地繞著莎夏,將她捧在其中。「如果你想變成惡魔,我願意和你一起墜落。」

「莎夏!不……要!」泰勒大叫。

「莎夏!等我……拿達契亞的頭當……聘禮,我們就……結婚!」洛克在地上笨拙地扭動。

可是無論他們喊得多大聲,莎夏什麼都聽不見。

「一起回去吧。」莎夏身形一晃。「一起回……」

「不、不!」洛克掏出所有的力氣吶喊:「他深淵的王子!你快救莎夏!我什麼都聽你的!」

莎夏的手臂被丹頓一把捉住。軍醫將解毒劑打入手臂時,泰勒終於鬆了一口氣,不過當他最後瞥向少年王子時,沒看到他以為的勝者笑容,而是一臉震驚。

能夠粉碎鋼鐵般信念的,是對所愛之人的溫柔……」少年低聲喃喃,轉身消失在軍隊之中。




——————————
  1. 畢茲毒氣 (BZ)
    畢茲無色無味,失能性神經毒劑,小劑量中毒時會有注意力減退以及昏睡等症狀,大劑量中毒時則有幻視、幻覺等症狀。

  2. 瀝青的滅火
    台灣分類中屬於B類火災。瀝青不能用水來滅火,需使用乾粉式滅火器來滅火。滅火原理為在可燃物上覆蓋上乾粉,以隔絕空氣來撲滅火源。沒有滅火器的紅色火箭自然無法撲滅火源。

  3. 乾粉滅火器
    現代乾粉滅火器是1818由英國隊長喬治·威廉·曼比(George William Manby)發明的,不過在19世紀的故事中,幾乎沒看到滅火器,可能不夠普及。雖然故事裡沒有描述怎麼把洛克和泰勒從火場中救援出來,但是是使用了滅火器吧。
    需注意乾粉滅火器中的碳酸氫鉀遇到火焰高溫時,也會迅速產生化學反應,分解出大量的二氧化碳、水蒸氣等不助燃氣體。需注意吸入人體後可能會造成呼吸器官過敏、受傷,嚴重者甚至會當場劇烈咳嗽、呼吸困難、產生昏眩造成吸入性中毒。(參考資料來源)

  4. 「那是用瀝青混泥土做成的球!」
    和朋友聊天時說著:我不知道哪裡來的印象好像也有用糞便的,糞便好燒,只是臭。
    朋友這麼回答:那麼大一顆球,要多少糞(
    被笑死



--
目錄 下一回

沒有留言 :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