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巴迪亞的聲音停留在霧氣裡頭,彷彿擔心會引起支配者的注意,然而,他確實勇敢地說出了昔日舊友的名字。
「你們應該也注意到了,惡魔突然從大地上消失,空氣中的魔力逐漸稀薄,聖職者也正在失去法力。不出幾年,人類的生存範圍將不局限於聖城,不必再仰賴上祭的引導與聖騎士的守護。此後,人類將遍佈大地,尋找替代魔法的力量,新的文明即將誕生。」
奧巴迪亞的話語一向不只是先見之明,而是預言。
到黑石郡第十七天,二月十五日
「誰在那裡?」
泰勒害怕地質問,同時閃進岩縫間,僅剩的那顆眼珠在陰影中凸顯出一抹白。直到確認對面的岩石太小,不可能有人躲在後頭,他才像隻壁虎般滑步出來。一陣大風穿過狹窄的岩壁間,發出鬼魅般的尖嘯聲。灰燼之雲覆蓋黑石郡以來,天空上就再也看不見星星,唯一的光源是高掛天上的雙月,光芒冷冽如霜。
泰勒側著身體扶著峭壁繼續移動,眼前的道路晦暗不清。為了保護洛克的未婚妻莎夏──他的姊姊,這條路沒幾個人知道,但他仍然不時回頭張望,確保自己的行蹤沒被發現。
沒有人知道我離開基地。沒有人知道我在這裡。泰勒不停告訴自己。
「嗚──!嗚──!」
詭異的叫聲讓泰勒立刻緊貼岩壁,大氣不敢喘一聲。是貓頭鷹吧?他想著,他真他深淵的需要一瓶酒,尤其身子撞上了岩壁,幾小時前新添的瘀傷變得更加疼痛。
人們說,所有人都喜歡洛克,因為洛克的理念振奮人心,讓紅色火箭光芒耀眼;但洛克身邊最親近的人都知道,他們必須無時不刻戰戰兢兢,以免惹惱洛克。雖然每個人都告訴泰勒,泰勒是例外的,泰勒不需要害怕洛克,因為泰勒是洛克最信任的左右手,是洛克未來的舅子。泰勒可以儘管提出建議,洛克多少會納為參考,不然誰要是像他這麼多次惹毛硬漢洛克,早就被一拳斃命──是啦,他是沒有被打死,但他深淵的免不了要忍受幾顆大拳頭。
有個暗影跳出來,在那驚恐的一瞬間,泰勒發現不過是一隻負鼠經過。洛克正在基地裡打造盔甲,不會在這時候跑出來。他加快腳步越過一塊岩石,藉著月光,他看見岩石上浮現一張人臉,正在對他發出無聲咆哮。
有鬼怪!泰勒心臟鼓譟,差點就要叫出聲,再定睛一看,原來不過是一塊普通岩石的紋路而已。
「泰勒你這膽小鬼,別再自己嚇自己了!」他低聲咒罵。
泰勒情緒慌亂,引得思緒跟著紛飛。他曾在金錢的誘惑下犯了錯,越過界線遠比他想得容易,他曾對自己的惡行感到得意,不必配合那些狗屁不通的規則,感覺他比整個世界還屌──直到他在一場鬥毆中失去一隻眼睛。
當醫生宣布他的左眼將永遠失明的那一刻,悔恨是泰勒唯一有的感受。回想失去眼睛的那場戰鬥,就會發覺原來他早在當天傍晚的交易中就已經被出賣了。那些假惺惺裝作他朋友們的混帳。不過與其說他是否從中學到什麼,像是要更加謹慎之類,他只覺得命運真是一團狗屎,鄰居、工作、朋友,任何東西都有可能欺騙他。當他意興闌珊地遊蕩在市街,進到一間酒館後,卻沒想到遇到和他一起被踢出軍事學院的洛克──那個肌肉強而有力的笨蛋。
笨蛋唯一的優點就是大腦編不出幾個謊言,說什麼就是什麼,愛什麼恨什麼都一清二楚,所以疲憊的泰勒決定聽聽看洛克想做什麼。
命運真好笑啊。
他原本只是抱持著陪洛克玩玩,看看命運又會怎麼搞他,卻沒想到他們順利建立起了紅色火箭,甚至越來越多的人來加入他們。世界又開始變得有趣。他的頭腦和洛克的力量是完美的組合,他們一起做了許多更壞也更好的事情,他們真是最屌的人渣。
洛克肯定受到命運之神──迷霧之杖的眷顧。
洛克從不按照一般人的既定道路前進。不論是從藍頓軍事學院輟學、發動罷工、組織紅色火箭、劫富濟貧等等,大大小小的危機洛克最後總是能化險為夷。他深淵的,洛克還獲得了眾人的崇拜與掌聲!
逐漸地,泰勒感覺自己變成了洛克的附屬品。他依賴洛克的運氣遠大於洛克需要他。他太賤了,像隻小蟲子得倚靠洛克的威望當靠山。他再次感到空虛沮喪,失去動力,胸口又出現了一個大洞。逼他一直往前走的是洛克的拳頭。他深淵的,他要怎麼活是他的自由,他才不要胸口的洞裡塞進別人噁爛的大拳頭充當他的心臟。
然後事情開始出錯。
泰勒忘不了上次與王國軍對峙,王子雙眼所閃過的一抹紫光。他一直不敢將這怪事告訴任何人,那光芒中有著無法理解的力量,能使人虛弱得不由自主跪下。現在他終於明白那是什麼了,那是迷霧之杖──命運之神降臨到王子身上,轉動命運的流向。仔細一想,從王子出現的那一天,洛克就諸事不順,紅色火箭也跟著連番失利。或許,洛克的運氣終於用盡了!
遠方老家的一絲光芒讓泰勒加快腳步。
老舊木門在泰勒的推動下發出了嘎吱聲,接著泰勒便聽到房裡傳來小弟的咳嗽聲。
「莎夏,比利,我回來了!」泰勒喊了聲,回應他的只有弟弟更大聲的咳嗽。他吞了吞口水,忽然感到不太舒服。
我記得衣櫃裡有酒。泰勒先去他的房間裡找出一瓶壓在衣服下的酒,然後走進比利的房間裡。比利坐在床上,下半身蓋著棉被,手中是一份報紙,而莎夏果然坐在比利的床邊,拿著裝有湯藥的碗,對他的出現只是冷冷地瞧了一眼。
「哥,又受傷了?」比利拿起斑斑點點的手帕擦了擦滲血的嘴角。
「他深淵的洛克,我看我又短命了三年!」泰勒憤憤不平。
「沒關係啦,哥,你知道嗎?今天報紙寫到因為怎樣怎樣醫療進步,我們平均壽命又增加了,現在我們平均壽命從四十五歲增加到四十八歲了喔。多了三年。」比利翻開一張報紙,嘴角扭曲,揚起隱晦不明的微笑。「但是呀,我想,那些壽命加也不是加在我們這種底層人身上。以後大爺們活七十歲,我們活三十歲。或許要不了多久我們就要一起掛掉了!」
「他深淵的,比利,別開這種玩笑。你讓想起我已經二十九歲,同儕都成家立業生小孩了,我卻還是一事無成,連剩下的人生都會馬上失去,該死。」泰勒拉了一張椅子坐到比利和莎夏的旁邊。他喝了一口酒,這讓他感覺好一點。他指著比利床邊的那扇窗。「你大概還記得以前老媽子都會站在那窗邊,要我們快點回家來吃飯,要不然警察就會來把我們通通抓去關。」
「是啊,我記得。」
「她一天到晚嚷嚷警察警察什麼的,我聽得都要煩死了。你知道的,我後來報名了藍頓軍事學院,畢竟軍人比警察厲害,槍也比較大!」
「你那時明明是受到叔叔的洗腦,以為軍校比較好。」比利聳了聳肩。莎夏專心地讀著他們的唇語。
「是比較好啊,你知道的,我那時實在太年輕、太不成熟了。」泰勒大嘆一口氣。「如果可以回到過去,我一定會把當時的自己痛揍一頓,叫他千萬不要被藍頓學院踢出去。然後現在我就會是個軍官,有著不錯的薪水。然後……」
然後他的薪俸就可以養活全家人和買藥給比利,然後莎夏就不用工作,不會為了工廠裡可憐的工人跑去找黑石公爵陳情,洛克也會遠離他的人生,這世界上沒有紅色火箭也沒差吧。那一天莎夏回到家,她的身上從雙耳到肩膀都是乾涸的血液,手裡捧著達契亞施捨的藥品,丟在比利的床前。那一天,泰勒忘不了那一天……莎夏的神情像是死了,比利也是。
比利無法浪費莎夏帶回來的藥。比利吃下了藥,生命又延長了,而且看起來他只要按時服用藥,就可以繼續活下去。但泰勒知道,比利恨自己只會連累他人,卻又沒有勇氣尋死。活著的每一日,比利一定覺得自己非常卑劣。他們總是活得非常卑劣,這個感覺存在於他們共同的基因裡。
「算了算了。」泰勒又喝了一口酒,將一封拆開的密函丟到比利的膝蓋上。「後天!後天王子就要帶兵打來!洛克那蠢蛋想要一個人殺三、五百人嗎?我告訴他該適可而止,他深淵的洛克居然揮起拳頭,一點道理都不講!」泰勒忿忿地說。「你們看看那封信吧!對,居然有傳令兵把信送來,我們當時連夜移動據點,造了無數假蹤跡,禁止任何人隨意外出,但王國軍馬上就搞清楚我們主力在哪裡!他不怕死,我怕!」
莎夏緩緩地起身,拿了一盞油燈過來給比利讀信。
「他深淵的,我應該是要成為軍人,而不是被軍人追殺的對象。」泰勒摀住了臉。「命運……」
「王子說……」比利輕咳一聲,舉起信,一字一字慢慢朗讀起來。「致紅色火箭的首領洛克:我很感謝你在日前分享了你們的故事。我對你們一路以來所承受的痛苦、苦難與憤怒感同身受。我理解你們為什麼建立紅色火箭,那肯定是一個充滿勇氣的決定。很明顯的我們所有人──我、加圖國王和他的顧問大臣們都低估了黑石郡的民生問題。錯誤難免發生,我們需要時間來改正道路。請給我們補救的機會,我相信陛下亦會給予你們免於死刑的恩澤……」
「別念了,前面都是廢話,說一堆好聽的話,最後還不是認為我們搶劫啊還是做了哪些壞事,然後搬出國家法律。」泰勒看向莎夏,放低講話速度。「總之任何人只要投降就不會被判死刑,但之後會被充軍到鳥蛋地方。」
「噢?我想這裡也是一個鳥蛋地方。」比利說。
「所以我想我可以接受。軍隊裡的屎缺也比和洛克一起陪葬好。」泰勒說。
「哪有這種好事?」莎夏突然開口,聲音猶如燧石般冰冷尖銳。
泰勒與莎夏四目相接時,莎夏的神情只有冷漠,彷彿她依然凍結在她受苦那一刻裡。
「我覺得那根本是一個陷阱!」莎夏斜睨著泰勒。「你又不是不了解那些貴族,或許哪天興之所至就扎你一針、刺你幾刀?你眼前的姐姐不就是最好的證明?」
「你知道的,我不想和命運背道而馳啊!」泰勒喃喃地說。
「沒關係的,姊,我以前的狀態還……更慘。」比利一陣猛咳,直接將手中的信紙拿來摀住嘴。他喘了喘,望著信上的點點血沫,發出挾雜喘吁吁的笑聲。「說不定我的未來,會突然變得比你們都還要慘喔。」
「你們都不要再說了!」莎夏猛地起身,推門離去。
泰勒和比利彼此一望。
「所以王子是怎樣的人?」比利慢條斯理地將被他捏得皺巴巴的信紙攤平,然後折回去。
「這個嘛……他深淵的很年輕,還會相信夢的那種年紀吧。」
「怎麼說?」
「王子戰勝我們的時候大可以把我們全都吊死,拍拍屁股回他的王宮,但他放走我們兩次了,還露出像小狗一樣水汪汪的眼神,希望我們投降。我都要不好意思了。」泰勒站了起來,因為他聽到窗外有聲音。「我不知道王子現在可以怎麼改變黑石郡,但我希望他可以快點當上國王。」他悄悄地推開護窗板。
莎夏不知道想什麼地站在小菜圃前,因寒冷而緊抱著雙臂。一陣狂風吹來,瑟瑟的風聲就像是在對她訴說著什麼。但泰勒知道,對莎夏而言,只有冷才有意義。
「唉,比利。」泰勒將窗子關上。
「嗯。」比利鑽回被窩裡。他的呼吸又淺又短,很辛苦的樣子。
「我真懷念以前莎夏熱心開朗的樣子。有時候我真希望人都不會變。」泰勒將床上的信收回口袋裡。
「是啊,那我也早就嗝屁了。」
「算了,我要走了。」
比利瞥了泰勒一眼。
「泰勒,你不要老是想著如果當初怎樣怎樣後來就不會怎樣怎樣。你沒面對過的事情,你什麼都不會知道。反正對我這個藥罐子而言,過去沒有比較好,未來也不會比較差。」
泰勒露出閃躲的表情。「我去把莎夏叫進來吧。」
「記得把門關緊。」怕冷般地,比利拉了一張報紙蓋到頭上,那上頭有著他平時用來打發時間玩的填字遊戲。「至少你們都比我好啦,我什麼屁事也不能做。」
*
夜已深,金月西沉,紅月依然高掛。黑石城堡的某高樓寢室內,緋色的長髮在枕頭上灑成一片扇形,宛若紅月不小心遺落凡間的碎片。安潔莉娜的臉蛋枕在特洛伊的臂彎裡,擦著紅色指甲油的食指沿著特洛伊胸口的無數傷疤之一,有一下沒一下地劃著。
「達契亞從沒碰過妳?」
特洛伊半信半疑,眼中閃過刺探的紫色光芒。
安潔莉娜打了個呵欠。
「達契亞什麼戲都可以買,唯獨不想買一齣愛情戲。」
「諸神在上,他在等妳真的愛上他嗎?」特洛伊輕笑道。「想不到他在這方面那麼的……有耐性。」
「他的報酬夠豐富,要我扮演一個愛慕他的癡情女人也無妨。」安潔莉娜不以為然地說。
「或許他覺得用金錢買到的愛情,太廉價了。」
「是嗎?」安潔莉娜將手掌平貼在特洛伊的胸口上,感受著他的心跳。「大多數人以為演戲是虛假的,但我不這麼認為。你有聽過《茱莉亞》這齣戲嗎?」
「當然。那可是妳獲獎無數,一炮而紅的名劇。可惜我沒看過。」
「呵,執行長特洛伊真是個大忙人。」
「不然妳說說看那是怎樣的故事?」
「好吧。《茱莉亞》是一個充滿愛與恨的故事。當時我扮演女主角茱莉亞,她原本深愛著英俊迷人、談吐機智的書商布蘭登,直到撞見布蘭登殺了她的父親。」安潔莉娜的眼眸中放射出一道猛烈的光芒,令特洛伊在身體上也能感受到那白熾發燙的情感。「原來布蘭登是來自敵國的間諜,利用她的無知接近她的宰相父親。布蘭登就錯在一時心軟,沒有在那一晚將茱莉亞一起殺了。她是愛國的茱莉亞,她是宰相的女兒。茱莉亞的復仇,有如毒蛇之吻,比深淵烈火更加熾熱。」她聲音變得輕柔:「在戲中,我的愛,我的恨,甚至比現實中混沌不清的自我更加明朗真誠。我可以感受到身體的每個細胞都充滿強烈的情緒──你覺得這些會是虛假的嗎?」
「情感是真實的,但心卻是假的。」特洛伊將手重疊在安潔莉娜的手掌上,感受脈搏越跳越快。
「這並沒有什麼差別。」安潔莉娜笑了笑。
「或許他在等妳找到妳的心。不是扮演某個角色的演員,而是真正愛上達契亞.達爾馮斯的安潔莉娜。」特洛伊將安潔莉娜的紅髮撥至她的耳際。「他相當珍惜妳。」
「我知道啊。」安潔莉娜無所謂地說。
「直接說吧。我希望達契亞因為妳失去理智、陷入瘋狂。」特洛伊話鋒一轉。
安潔莉娜背對著窗邊的月光,覺得有趣似的呵呵一笑。
「為了你的計劃,是吧?」
「沒錯。」
「你要買一齣我死亡的戲嗎?」安潔莉娜凝視著特洛伊,表情看不清楚。
「我只要妳明天就離開黑石城堡。」
「我離開?就這樣?」安潔莉娜不滿地一哼,撇過頭去。
「明天開始這裡會變得危險,我不希望妳發生任何意外。」特洛伊親暱地撫摸安潔莉娜。
「油嘴滑舌的,簡直是故事裡英雄常對愛人說的老梗台詞,因為英雄想要一個人打敗怪物。你接下來要做什麼呢?不會要炸了這棟城堡?」
「我會先面對他,稍微刺激他一下。」特洛伊刻意地輕嘆一聲。「只是可能又免不了皮肉之苦,上次是槍傷,這次不知道會被如何對待。」
「你這麼喜歡被達契亞虐待嗎?」安潔莉娜發出高亢的笑聲。「沒關係,你不用解釋,我不需要了解你的計劃。」她細長的手指劃過她的鎖骨,來到午夜美人項鍊上。「但我想留下來欣賞。達契亞身邊常常發生有趣的事情,像是你,還有……」
特洛伊等著安潔莉娜說下去。就算全身赤裸,安潔莉娜仍然配帶著午夜美人,似乎是片刻不讓鑽石項鍊離身。
「因為午夜美人餓了。」
安潔莉娜將午夜美人捧在手中,關心的眼神猶如望著飢餓嬰兒的母親。
「維克多爵爺死了。這麼近,死在我面前的舞台上。特洛伊,你覺得接下來誰會化為陪伴午夜美人的亡魂呢?」
「命運會決定生死的。」特洛伊淡淡地說。
「哎,怎麼忽然同意起命運了?真不像你會說的話。」
「難道妳不愛聽嗎?」
「我向來不介意男人為了取悅我,說些我愛聽的話題。」安潔莉娜咯咯笑道:「你嘴上說著命運,只是因為男人都以為女人喜歡這種冥冥之中註定的神祕感。其實你心裡壓根不相信什麼預言啊、命運的。你心中充滿了算計。」
「那你應該知道,我根本不在乎下一個死的會是誰,只要他的死對我有益處。」特洛伊笑了起來,冷冷的。
「那請午夜美人給你一個提示,如何?」安潔莉娜露出神秘莫測的笑容,並輕輕一吻那顆鑽石。
特洛伊哼了一聲,他並不需要別人,或者一顆石頭替他占卜,但在他拒絕以前,安潔莉娜的神情一變。
安潔莉娜突然陷入了恍惚狀態。
特洛伊可以感覺到紅髮女子的意識減退縮小、逐漸遠去。在他疑惑的同時,四周浮現模糊的影像。他愣了一下。不可能,安潔莉娜沒有特殊能力。他立即冷靜下來感知四周,似乎是他的共鳴之力因為對方的心靈異常而產生變化。
「女人,醒來。」特洛伊拍了一下安潔莉娜的臉。
他感到安潔莉娜被某種強大的黑暗力量拖進鑽石斑斕的夢境中。他送入安潔莉娜心底的聲音,在無數絢麗切面中,迴盪出令他費解的音律。這是第一次,他在探查對方心靈時,具體得看到另一番景象展開。他的周圍在變紅。
「直達天際的火焰……」安潔莉娜喃喃低語,「特洛伊,你在火焰之中……」
「妳說什麼?」特洛伊面色一沉。
一雙細瘦的手撫上他的面頰。特洛伊睜大雙眼望著眼前的人。是母親。母親的手溫暖如同火焰。母親的微笑定住了特洛伊,她的雙手輕柔地貼上他的喉嚨。母親變得越來越明亮,掐著他喉嚨的雙手變得越來越熾熱,一晃眼,母親的人形消失在亮晃晃純粹的紅之中。他的喉嚨猶如被割開般刺痛。特洛伊驚恐地喘氣,灌入肺葉的卻是冰冷的空氣。
「咳、咳……停止!」特洛伊沙啞地喝道。
但安潔莉娜好似沒有聽到他的聲音,火花依然不停從四面八方噴發,他還聽到了彷彿來自深淵的模糊尖銳叫聲。
「蘭提斯的軍隊殺戮自己的人民、信神者垂死哭喊、繁華千年的古都變得寂寥無聲,黑暗覆蓋住天空……」她的聲音幽幽地在空間中迴盪著。「我又看見你了,特洛伊,你口中湧出鮮血……」
特洛伊猛地抓住安潔莉娜的手腕,而她的肌膚冰冷濕滑。安潔莉娜倏地睜開漆黑的雙眼,剛才特洛伊腦海中那一片盛大的火海,頓時消失無蹤。
「怎麼啦,特洛伊?」安潔莉娜意有所指地說:「你看見的和我看見的是一樣的場景嗎?」
「妳看見什麼對我來說並不重要。」特洛伊冷冷一笑,卻無法阻止流下眉頭的汗水。「不管那是過去、未來,還是現在,命運一向掌握在我手裡。」
「你還能狂妄到什麼時候呢?親愛的特洛伊。我只說了一小部分。預言者奧巴迪亞告訴過我,他會去夢裡找你。」安潔莉娜撐起上半身,親吻特洛伊的額頭,低聲地說:
「記得告訴我你有沒有一身冷汗地驚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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