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彗星還是布布克鴞,都急著要拉斐爾認識精靈木,但是直到精靈木徹底地將他擁入祂的生命之中,拉斐爾才明白他來得太遲了。
除了里斯塔山,整座城市燈火通明,沒有一處黑暗。那是一座不祥的山,黑石郡的人們這麼說,山裡居住著精怪,人要是聽到了精怪的聲音,就會受到迷惑,永遠困在山上。就算現在年輕人對老一代的迷信忌諱不以為然,山裡沒有燈,修築的道路也還是太少了。除了指南針會失靈外,施工隊常常一來就遇上大石掉落砸死了好幾人,不然就是有人被毒蛇咬傷,蛇的毒性之烈,人往往送到醫院前就死了,無怪精怪的傳說至今依然甚囂塵上。
拉斐爾抱著裝著彗星的盒子,望著森林漆黑的入口。路的兩旁各有一塊石頭,其中一塊上面刻的「里斯塔山」磨損不清,另外一塊石頭則沒有刻字。不過兩塊石頭都各綁有一條紅繩。丹頓站在路口處,手中拿著提燈,燈火下繩子顯得異常鮮紅,像是充滿警告意味的交界線。
「盒子裡面是彗星嗎?」丹頓問,手裡光芒搖曳。「諸神在上,她怎麼了?怎麼傷得這麼嚴重?」
拉斐爾咬了咬嘴唇,一會才輕聲回答。他聽見山裡傳來的樂音,心思飄了過去。如果那是邪惡精怪的歌聲,他便不應該越過那條線,然而他的心卻怦怦跳著,配合著樂音的節奏。
來。
風中傳來輕呢聲。
在這寒冷的冬日深夜,林子裡有一朵白花神秘地綻放飄散,花瓣拂過了拉斐爾的臉頰,彷彿神靈在歡迎迷途之子的歸來。拉斐爾的眉頭舒展開來。這歌聲給他的感覺始終就是祝福。他聽這首歌好久了,不是精靈木開始強烈呼喚他的這幾個小時,打從他的童年,這首歌就一直陪伴著他。
那麼他為什麼之前一直刻意忽略,像是要得到誰的允許才能聆聽?
或許唯一要下定決心的只有他自己。想通了這點,拉斐爾微笑表示認輸,將心牆全部卸下。
彗星。
拉。彗星啾了一聲回應。
我好像……來過這裡。雖然我知道我從沒來過,但山裡傳來的那首歌,讓我感覺我在什麼時候來過里斯塔山。
你有來過。彗星說。以鳥兒的樣子。精靈木需要你,所以你就來了。
我以為……那是場夢。
樹的歌,很神奇。在夢裡,我們的靈魂比醒著自由。
好希望我能一直做著樹歌的夢。拉斐爾抬起頭,望向山頂。有時候我會想,那首歌存在到底多久了?也許久遠到那難以想像的神明與惡魔會在陸地上漫遊的上古時代,是諸神存留迄今的遺產,帶有神秘的力量。
在丹頓和其他軍人的火把下,漆黑枝幹映照著點點橘色光芒。一陣風刮過了樹林,所有的樹都搖晃起來,半明半暗的光影起伏盪漾,好似樹木們都活了過來,正在招呼他們過去。
來我們這兒。
來。
夾雜在歌曲裡,拉斐爾再次清晰地聽到精靈木的召喚聲。他知道彗星也聽到了。彗星期待地一個移動,不小心扯到傷口,於是抽搐不已,拉斐爾的心再次揪了起來。
孩子們,來。
無論你身上心裡掛滿了多少傷痕,來我們這兒好好休息。
如此溫柔的聲音,與他們的感官連在一起的聲音,彗星不疼似地靜了下來。拉斐爾感到安心。就是這裡,他會和彗星一起得到些許寧靜。於是他踏出腳步,越過界碑,邁入山中。
一開始山林沒有什麼奇特之處,上坡路平坦好走,但經過一個拐彎,看不見等在後頭的丹頓與其他軍人後,山開始發光。
起先是微微的光,有如雲朵散開,雙月的光芒穿透林間灑下,拉斐爾沒掛在心上。不過當他某一次眨眼,山裡的景象瞬間全變了。
好亮。彗星說。
突然發生的事情令拉斐爾驚訝,他停下腳步,環顧四周。金綠色的光芒圍繞著他與彗星。枝葉散發出光芒,在黑夜中清晰可見,了無生意的冬日褪去,葉子以燦亮的色彩覆蓋在他們頭上。
好美。拉斐爾睜大雙眼。他宛如進入了一個精靈的世界,一個不受四季影響、生命光輝交織的世界。他忍不住看得出神。
拉斐爾想起白隼在他身後,於是回過身。白隼身上也散發光芒,但白隼臉上沒有絲毫驚疑,他眼中甚至沒有反射出另外一個世界的光芒。白隼看不見這壯麗的景象。
他面對白隼怎麼可能不生氣、不去恨?恨他傷害了彗星還敢如此貼身地尾隨在後,猶如在搔抓著他心裡淌血的傷口。他可以鞭打白隼,可以在白隼身上烙印上他赤紅的憤怒,可是望著白隼身上的生命光芒,有那麼一晌,他明白白隼和芸芸眾生沒有不同。他懂白隼為什麼要這麼做。這真是作弄,他沒法恨一個動機是出於關心的人。
拉斐爾意識到自己已經原諒白隼了,因為他要往前走,而仇恨會讓他留在原地。四周的光在流動,拉斐爾告訴白隼,他會珍視白隼那顆忠誠的心。
白隼單膝跪下,發誓會守護王子一輩子。
拉斐爾點點頭,卻將懷中彗星的盒子抱得更緊。黑暗的念頭閃過腦海。白隼流下的是忠誠的淚水嗎?他讀到的是懺悔,要是白隼有機會能夠彌補過錯,那麼白隼就能從守護王子的誓言中解放了。
來。來我們這兒。來我們這兒。
不需要等待這樣的機會降臨了,精靈木在呼喚他,他會帶著彗星,先一步遠去。
拉斐爾繼續往山裡走,越是深入山中,四周金綠色的光芒就益發明亮。他看到花了,在他經過時在枝頭綻放,然後飄落,有如發光的雪。不久他就發現自己身上的光芒在腳底下最燦爛,一步步踩下去,地上就留下一個個發光的腳印子。他感覺到他的每一步,都在改變山道。那是他與精靈木的共鳴,讓道路變得容易行走。他因山而變化,山亦因他而變化。
我們一起歌唱
在陽光裡、在暖風中、在森林裡
樹木、花草、鳥兒
一同詠唱生命之歌
隨著他們臨近山頂,精靈木的歌聲變得更加嘹亮。拉斐爾哼起歌,只讓彗星聽到的低聲哼唱。彗星抬起頭啾鳴了一聲。他們一起唱歌,乘上歌聲,飛馳起來。
拉斐爾可以看到山的全貌了。他不識山路,卻知道前行的方向,而且幾乎可以看見下一段道路岩石的後方會有什麼存在。山裡有多不勝數的生命,隨著他們的意識經過那些生命,拉斐爾與萬物之間便產生了無數絲線一般的連結。如果他的靈魂是以金絲織成的一塊布,那麼隨著意識舒張開來,他感覺組成自我的絲線都鬆開了,一條條被抽了出來,飄向四面八方,由眾多發光的小生命收下。
他像是在放空心思冥想,偶爾會因身旁同行的白隼稍微恢復清醒,而那幾個片段清晰的古怪。他有時覺得奇怪,難道他在作夢,白隼是誤闖入他夢境的行者?
徐徐的風吹過拉斐爾,推著他,帶著他前進。拉斐爾感覺時間沒流逝多少,他們便到達了里斯塔山山頂。山再次為他改變形狀,一道往山口的階梯形成。
彷彿出其不意就要到達終點,拉斐爾遲疑了一秒,不過他馬上前行,走下階梯。
拉斐爾將彗星從盒子裡抱出來,站到那看似如茵草地的邊緣。
我第一次看到這麼雄偉的樹。
拉斐爾閃爍紫光的眼中看到的從來都不是一片單薄的綠。從許許多多穿梭在樹裡的鳥兒眼中,他看到的是數十棵樹,根扎在尖銳黑岩上,圍繞著山口深處的一座湖泊,樹枝向上生長,彼此交錯盤結,結合為──精靈木。
彗星滿足地在懷中變得溫暖,拉斐爾輕輕一撫彗星,走上龐大的樹頂。
蓬頂的細小枝葉脆弱易折,本來承受不住人類的重量,可是拉斐爾想也未想便踩上去了。枝葉隨著他的腳步發光,變得濃密,交纏如辮子,托著他,將他帶往樹頂中央。
然後,拉斐爾不敢想像然後。這裡好美,這裡真的好美。
歌聲停了。
受傷的鳥兒,你很悲傷。
直接站在精靈木上所聽到的聲音,彷彿是能淹沒意識的海浪,拉斐爾渾身一震,忽然視線模糊。
拉斐爾有種分不清現實與夢境的感覺。他恍如重新變成一隻鳥兒,與彗星待在精靈木上頭,一個無論哪個季節都閃耀著綠色的地方,一處他夢寐以求的景色。
彗星多少次邀請他來這裡?她一定也曾想像過他會喜歡這片景色,想像他們一起快樂地包裹在這無以匹敵的綠裡,眺望讓萬物復甦的第一道曙光。但遲至此刻才真確地踏上此地,他最摯愛的夥伴生命所剩不多,朝陽下的美景也被悲傷所浸染,形成了令人心碎的景象。
我在此展示全部。
那從腳底而來的強力連結,使拉斐爾感覺自己的生命擺盪於自身與精靈木之間。他看見精靈木生長、包圍的湖畔,是一座漆黑無光的湖。那湖泊散發著某種晦暗的氣息,給人不安的感覺。精靈木的存在是為了隱藏那座無光的湖泊,而密密麻麻的樹蓬是罩住湖的蓋子,讓裡頭的東西一絲都透不出去。
這是什麼湖?拉斐爾問。
地鏡。
不只是精靈木,整座山都在害怕。拉斐爾依稀在哪個神話傳說中聽過這個詞。
和,天洞。
一陣風從樹裡往天上吹去,引導著拉斐爾望向天空。
拉斐爾仰頭望著天空,他的頭頂上方出現一個黑色的圓,一個一無所有的世界裂口,只能從和夜空交界的周圍散發出的一圈紫光,辨別出天洞的範圍。他瞇起雙眼望著,隧道彼端深處裡有什麼東西,隱隱散發出了七彩斑斕的光芒。
那些是靈石,封印天洞的七塊靈石。
拉斐爾想起天洞來自哪個神話了,是人類蓋起高聳的錫德之塔,將靈石放到天洞裡,然後天上降下光芒,帶給世界諸神之歌的神話。拉斐爾努力眺望,以為可以在靈石中看到萬能的神明,好讓他的祈禱可以直達天聽。然而靈石中似乎什麼都沒有,宛若神明已經離開,僅遺留下祂們斑斕的軀殼。拉斐爾心裡脆弱的希望火苗,再次消散在風中不見。
拉斐爾,和我一起唱歌,守護這裡。
拉斐爾憂傷地回過神來。
當你我一起唱歌時,你靈魂裡的力量就會變得不可思議。
拉斐爾迷惘地低頭望著精靈木。在清晨的紫光中,照在樹頂上的陽光散發出一圈光暈,像是圍繞著拉斐爾與彗星的圓圈。忽然他腳下的葉子全變成了發光的金黃色,像是裝滿了天光甦醒過來,一片片發光的葉子飄浮起來,好似發光的蝴蝶在他們周圍翩然起舞。
從那無數旋轉的光點中,拉斐爾看到了浩瀚的景象。數不清的葉子哀傷地枯萎飄零,果實落地腐爛,種子再次萌芽。
生命是一個圓。
拉斐爾感受到有一股力量從心臟發出,經過右手,經過彗星,再經過他的左手,重新回到心臟。彗星好像明白了什麼,蹭了一下拉斐爾。
我擁有的是這種力量嗎?拉斐爾抱著彗星的手顫抖起來。
拉,不用擔心。彗星說。你的力量非常的溫柔。
精靈木的枝葉在拉斐爾的腳邊搖擺著,有如一片片柔軟的浪花。
你是我,你能理解。精靈木說。
你是我,你能理解。拉斐爾說。
拉斐爾抱著彗星,點點淚珠沾上了彗星頭頂的細小羽毛。
彗星,我從來都不希望帶你領受死亡,不過如果妳願意答應精靈木的請求,我會和妳一起留在這裡。不過妳不會是妳,而我也不會再是我。
彗星回答之前,拉斐爾早已知道她的答案。彗星在他的心中,他也在彗星的心中,而他們的意識都在這座山裡。他們的思緒和山裡浩繁生命之間,早已沒有界線。拉斐爾再次仰頭望著天空,望著空中那被七塊斑斕的靈石勉強封印的世界裂口。他們一起聆聽山的願望,山也在聆聽他們的願望。
如果可以選擇墳場的話,沒有比這裡更好的地方。彗星輕輕鳴了聲。
我會有好多心願沒法和妳分享。拉斐爾低聲說。
我會成為你的力量,彗星仰起了頭。我很高興,是你,我摯愛的拉。
拉斐爾緊閉上眼,最後一次親吻了彗星的頭。他抬起頭,新的樂章在腦海中湧現。歌聲脫口而出,空靈的音樂如暮光,也如晨光,是結束,也會是開始。
靜謐地沉睡在你內心的種子
甦醒吧!做好迎接未知一切的準備
歌唱吧!融合自身於萬物之中
在陽光裡、在暖風中
在大地上、在深海底
樹木、花草、魚兒、鳥兒
我們願為守護女神而死
我們將為守護平衡而生
這是我們存在唯一的意志
我們願為守護女神而死
我們將為守護平衡而生
陽光破雲傾灑而下,彗星發出一聲細微的鳴叫,全身散發出金綠色的光芒。倏地,彗星的身軀化為塵土,拉斐爾再也捉不住,望著粉末從他指間流逝,兩手之間只剩一團金綠色的光芒。光芒越來越燦亮,包裹住了他。拉斐爾感覺到彗星的生命漸漸與他合而為一。他張開散發著紫色光芒的雙眼時,流下了淚水。
精靈木裡一陣喧囂,像是慶祝新的森林守護者誕生。成群鳥兒們拍打著翅膀,穿過枝枒,繞著拉斐爾飛行了三圈,遁入天空。
拉斐爾怔怔望著那些飛鳥,既不悲傷,也不欣喜,方才他早把一切都給了這座山。
一個新的生命循環。
這個念頭寧靜而深遠,這座山幾千年來的見證。他會成為樹,成為草,成為鳥,成為山,成為守護這座山的新的力量。
可是心裡仍有一絲不平靜,彷彿遺漏了什麼。陣陣人聲忽而傳入耳中。是白隼在喚他。
「殿下!殿下!」
好像呼喚他很久了,每一聲都更加焦急,白隼在岩石邊緣不停尋找靠近他的方式。
拉斐爾的心中起了一絲波瀾。
不明白自己做了什麼,拉斐爾不過是深呼吸一口氣,就離開了某種魔法空間。他眨了眨眼,太陽依然剛剛從山頂上升起,高度幾乎沒有變化,此刻與方才之間,好似全發生在時間靜止的幻境中。
神啊,你賜予我不可思議的力量,與無比重要的使命,但我卻無法毫無懸念地果斷拋棄我身為人類的身分,害怕不再擁有人的靈魂。
無法後悔了。他明瞭這一次,再一分鐘後,他就會徹底跨到另外一邊。他身子搖晃,渴望直接躺下,將精靈木化為他的床。
至少我不能讓白隼背負弄丟王子的罪名……
「白隼……」
拉斐爾發現他必須費力保持最後一絲清醒,差點要說不出話來。
我的身體就交給你了。
然後,他拋下了身為人類時的翻騰心情,在無比平靜中,他離開了陷入沉睡的軀殼。他並不是像脫殼般離開自己的身軀,他感覺全身逐漸融化了,意識失去身體與肌膚的疆界,視野前所未有地擴大,往每一個方向延伸。或許看不見他的人會否認他的這個經驗,但他那時確實存在於山的每一個地方,化為了林木中的精靈(spirit)[1]。
在拉斐爾肉身昏睡的那十二天裡,他的心靈一直留在山裡。里斯塔山裡所有的聲音都傳入他的耳裡。他掌握著整座山所有生命的脈動。保護天洞的念頭促使他將里斯塔山嚴密地封閉起來,層層藤蔓拔地而起,作為阻隔外力入侵的保護牆。
即使如此頭幾天的深夜裡,密密麻麻的銀色蜘蛛會穿越藤蔓間的縫隙,從四面八方爬進山中。如果那些腹部上印著紫色紋路的銀色蜘蛛是活物,拉斐爾只要伸手抽出牠們生命的絲線,便能讓牠們瞬間化為塵土。但那些徒具軀殼的怪物沒有靈魂、沒有生命,只是一種毀滅意志的實體化。
拉斐爾站在精靈木上,月光穿過他淡淡發光的靈體。他舉起雙手,彷彿要在夜空中彈奏起鋼琴。旋然飛起的葉子拂過指尖,恍如手指敲到琴鍵,憑空響起了奇幻無比的琴音。里斯塔山裡萬物紛雜的聲音突然隱去。
拉斐爾唱出清亮的歌聲,他的身邊霎時出現點點金綠色光芒,幾乎就像是星辰。一隻隻小鳥兒在微小的光團中誕生,牠們有著猛禽的外型,天藍色的羽毛,細長的尾羽泛著光芒。牠們一出生就會飛,拍打著翅膀,環繞著他。
隨著琴音的節奏加快,拉斐爾靈巧移動的手指間好似可以看見琴鍵閃爍的光芒,宛若樹頂上有一座透明的玻璃鋼琴。樂音裡出現激昂的戰鬥旋律,那是他當下即興創作的樂曲,即使只是搭上古老樂譜上的歌詞,真正重要的是以靈魂唱出的歌聲。青鳥群發出和聲似的興奮鳴叫聲,然後猶如山頂炸開的盛大藍色煙火,飛進山裡。
里斯塔山萬物的生命絲線連結著拉斐爾。昆蟲草木皆為他的雙眼,樹下的暗影與岩石的縫隙他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沒有一隻惡魔蜘蛛能在他的領域內逃過他的搜尋。他將鎖定的目標傳達給青鳥們。
只見迷你獵鷹似的青鳥急振雙翅,張開利爪,撲向那些怪物,而銀色蜘蛛抬起腳,噴出白絲。空氣中充滿了翅膀拍擊聲,和雙方往來的純粹殺意。
無論這些惡魔蜘蛛是否被殲滅,牠們散發惡臭,所經之地草木盡皆枯萎,連屍骸也充滿劇毒。
山頂響徹的樂音換了,變得緩慢治癒。拉斐爾彈奏著無形鋼琴,輕輕哼唱。
小青鳥在撕裂銀色蜘蛛的同時啃食起牠們,把邪惡物質當作飼料,飽食後尾羽的的光芒更發燦爛。最後一隻惡魔蜘蛛很快就被清除乾淨。幾次失敗之後,惡魔蜘蛛似乎暫時放棄入侵。
在平靜的日子裡,拉斐爾會離開精靈木在山裡梭巡。當他用手指穿過樹梢,感受樹木的生長情況時,沒有形體的他,宛若拂過林間的風,捲起了枝頭與地上的葉子。有時他也會將死亡帶給不適合繼續活下來的生命,即使痛苦,但唯有如此新的生命才能在春天享有乾淨的生存空間。唯一能察覺到他存在的蹤跡,只有偶爾留下的發光腳印。在那些印子裡,綠色的芽拔高,連染滿毒素的臭土也在春雨降臨時,開出了白色小花。
然而每一次催動力量去守護山林時,都會讓彼端的身體睡得更深沉,這也使他幾乎忘了他原本軀殼的存在,只是知道他是一個人類少年,卻記不太清自己是誰。大部分的時候他就是彈奏著無形鋼琴給山中萬物聆聽,與使用調和的力量讓山林生生不息。這兩件事是他唯一在乎的。
有一次他躺在樹頂上望著天洞,思考起來。
為什麼我們要守護天洞不被入侵?天空的後面是什麼?
當他與精靈木結合時,兩個陌生又截然不同的意識沒有發生任何衝突、鬥爭或強迫屈服。樹是慷慨的生命體。精靈木把一切都贈與給他,然而他翻遍精靈木的記憶皆無法得到答案,精靈木裡只有對諸神旨意的敬重,而那也成了他唯一的理解。
又有一次,他來到樹底,來到地鏡邊緣。
漆黑的湖映不出他的樣子。
地鏡湖水冰冷、醜陋,極度充滿誘惑,想和他說話,而他拒絕聆聽。他看穿地鏡的邪惡本質,也知道別去觸碰這座湖,就讓精靈木繼續覆蓋其上,封印它。
有時,他會看到一條金色的絲線,指引他回去原來身軀的方向。
可是一旦回去,他便會失去大部分的力量。人類太過於獨立的生命,會阻隔他的力量;離開他扎根的大地,他的力量也會大幅衰弱。
他屬於里斯塔山,里斯塔山也屬於他。
[1] Spirit:具有精神與精靈的意思,並代表著拉斐爾使用能力時需要犧牲的精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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