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城堡大廳的水晶燈下,瀰漫著嘰嘰喳喳的熱鬧說話聲。這兒總是以各種名目舉辦著宴會。今天是打敗紅色火箭的慶功宴,不過對在場許多貴族而言,伊蘭卡淪落為亡命天涯的通緝犯,更值得他們齊聚在此大肆慶祝。
「公爵大人身邊總算又有了空缺。」一名夫人用蕾絲摺扇遮起笑容。
「我們可要好好把握任何能獲得公爵垂青的重要機會。尤其黑石公爵沒有結婚也沒有子嗣,我就是他的重要繼承人之一呢。」另一名爵爺拿著他手中的香檳喜孜孜說道。如果今天是伊蘭卡的葬禮,他也一樣會在早上參加完喪禮後,晚上拿香檳慶賀。他帶著他的夫人想辦法從人群中接近達契亞。
遠離水晶燈之處,特洛伊和雷因一併坐在達契亞特別安排給他的一張舒適沙發上,好讓重傷未癒的特洛伊能夠舒服休息,除此之外,沙發就在離舞台不遠處,讓特洛伊可以縱觀全場。
「你對那些貴族只顧著向達契亞爭寵的言論感到無聊了嗎?」雷因問道。
「不會啊,當幕後主使一向很有趣。」特洛伊笑道。
「既然已經不需要向達契亞陪笑,我不想浪費時間參加這種晚宴了。」雷因厭倦地說。
「反正那些大貴族們一點都不在乎我們兩個小百姓,就來喝杯酒,確認下我新傀儡的表現。」特洛伊望向人群中心。
達契亞正親暱地挽著女伴接受身邊眾人的誇讚。燈光下,女伴緋紅的頭髮光彩耀人,黑蕾絲的喪服將白瓷般無瑕的肌膚襯得分外蒼白,細緻的臉孔鋪上了珊瑚色腮紅,嘴唇上擦了酒紅唇彩。但無論妝師的巧手將這張臉詮釋的多麼無懈可擊、明豔動人,只消一看女子呆板的舉動,還是會發現那是具精巧的的自動人偶,而且有著一張著名的面孔──安潔莉娜。
「你不能讓達契亞做點正常人類會做的事情嗎?」雷因望著戴著死人頭髮的自動人偶,覺得手中的香檳變難喝了。
「人類,本來就會做出不正常的事情。」特洛伊評論。「更何況一個人突然改變太大,周圍的人可能會懷疑他被掌握了什麼弱點。一個不被眾人信任的掌權者,很容易遭人叛變。」
雷因突然看著特洛伊。「所以那個人裡面裝得到底是達契亞還是你?」
「你不是第一次看到傀儡吧。」
「除了你的第一位傀儡,我從來分不出來。」
特洛伊想起他的第一位傀儡。雖然海倫教了他作法,但他想確認自己可以操縱對方心智到什麼程度──了解自己手中的籌碼才能換取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如果他完全專注在他的傀儡身上,他連對方的呼吸與心跳都能控制,並且能清楚感受到,有如因為他的血也流在那些骨肉之中。那種感覺就像是他多長出了一隻手,一開始很不習慣。海倫笑說蜘蛛有八隻腳,而蜘蛛從不會覺得自己腳太多。
他還是能聽到傀儡心裡的聲音,畢竟他們還是人類,智力與思考並不會因此消失,不過特洛伊可以輕易改變傀儡的任何想法,甚至不用開口,而傀儡還以為不過是自身的突發奇想。但特洛伊的第一個傀儡,在他實驗各種不同極端情況的服從性後,傀儡的親友開始說那人被鬼附身,雷因那時則評論那個人身上彷彿有某種元素不見了。就算特洛伊什麼都不做,傀儡們與他也不再是人與人之間的獨立關係,而是把他視為如同狼群首領。
「沒有人分得出來,這才是重點。」這是特洛伊掌握訣竅之後的心得。
「你沒有回答我的問題。」雷因說。
「別擔心。我的品味沒這麼差。」
「我只是怕你骨子裡也一樣是個變態,才能讓你的傀儡唯妙唯肖。」雷因嘖了一聲。
此刻穿著戲服的演員從大廳的四個側門跑了進來,眾人紛紛拍手,讓出一條道路讓演員們。會場中央有個岩山造景的小舞台,演員上台時兩旁還噴出煙霧。一個相貌姣好的女演員扮成少年王子,舉起紫羅蘭,旁邊還站著扮成鷹的小孩,後方站了一排軍人,飾演洛克的演員則穿上了肥大醜陋的服裝。
「就算我不喜歡達契亞,還是不得不說他很懂得安排餘興節目。」特洛伊看向舞台。
「我只看到他的僕人們一天到晚因為突如其來的籌備工作累得半死。」雷因感同身受地嘆口氣。
「貴族都是虛榮的傢伙,尤其達契亞那種人,總想用各種方式彰顯他財富與興趣,但我可以在下個月發薪前讓僕人們得到加薪。」
「你也可以想辦法讓他們不要那麼忙。」
「財務長先生,你居然在想著多請一些人?天下沒有哪個老闆會在需求沒有增加時多請人。我喜歡給有能力的人更多薪水。我也知道你是個徹底的工作狂。」
「你已經把達契亞的人當成你的員工了。算了,他是你的傀儡。」雷因一口喝下整杯酒。「我也喜歡放鬆的。」他示意一旁的僕人再給他一杯。
「放鬆,但別昏倒了。」特洛伊輕笑。
這時飾演洛克的演員高喊起:「紅色火箭」,而台下的賓客們便發出噓聲。扮成洛克的演員氣呼呼地往前走,然後大叫一聲,誇張地跌進舞台上的一個洞中。只見到他探出半顆頭,大聲哭嚎,求王子再給他一次機會,然後兩次、三次機會。扮成王子的演員,伸出一隻腳踩上那顆頭,輕聲說:「投降。」
人們開始大笑,並鼓掌。
特洛伊轉頭觀察起拉斐爾的反應。
實際考量來說,小王子不必是他的主要目標,一個充其量嬌生慣養的少年,手中也還沒握有多少權力。只要他接下來朝國王下手,小王子就沒戲唱了。但那金髮少年就是有一股讓他非常在意──在意到他心裡隱隱抓狂的氣質。
拉斐爾鼓了鼓掌,露出笑容,柔和又莊嚴,那是王室的氣質,讓眾人自動把最好的位置讓給他的威儀,就算眼前拍馬屁的滑稽劇他不感興趣,也沒顯露出任何跡象。但就是那表情太完美了,完美到堪比自動人偶,讓特洛伊不由得認為小王子其實正感到無聊,所以露出面具一樣的表情,心思早已飄遠。特洛伊哼了一聲,看來小王子比較期待慶祝會結束的那一刻。
戲劇告一段落後,達契亞在掌聲中上台致詞。
「各位晚上好,希望大家都喜歡方才的戲。我們的王子英勇威武,擊滅盜匪,恢復國土和平!」達契亞比向拉斐爾。「讓我們感謝王子殿下收服紅色火箭!」
「這都是為了蘭提斯與榮耀我們的國王。」拉斐爾舉起酒杯,接受眾人不停歇的掌聲。
「接下來,我很榮幸地宣佈,」聚光燈打回達契亞身上。他略略停頓,掃視眾人期待的眼神,語氣更顯熱烈:「黑石領先全國,興建了蘭提斯第一座大型發電廠,家家戶戶都有了電燈!」
雷因身體前傾,推了一下眼鏡,聚精會神地聽起達契亞接下來的每一個字。
「世界變化快速,每年都有新挑戰。每一年我們都會說,今年要更好,而今年,我們確實更好了!」達契亞神情迷醉,宛若酒醉般大聲說話,手勢不停變化:「今年原本充滿考驗與磨難,紅色火箭的動亂,將恐懼與陰影帶給黑石郡的人們。但今天,我們不只跨越了這艱難的考驗,新發電廠的無盡能量在無數電纜中奔流,替每一戶家庭帶來了光明與安慰!我們正駛在一輛馬力強大的車子上,我們知道我們前進的速度早已超過安全範圍,可是我們不想停下,也不需要停下來。我們正在變化。黑石郡寶山資源是打造我們未來的基礎,長久以來在工業發展上所積蓄的能量讓我們的想像一一化為現實。讓我們無所畏懼地迎向未知!」達契亞雙手高舉,「我們會遠遠甩掉其他都城、其餘國家、整個世界,沒有任何事物能阻擋黑石郡一飛衝天!」
當達契亞在眾人的掌聲中鞠躬下台時,雷因不可思議的地看向特洛伊。「達契亞竟然完全沒有提到錫德之塔的功勞。」
「如果他的字典裡有『謙遜』兩個字,還用得著我們這麼費心嗎?」特洛伊搖搖酒杯,再次輕笑。
「真不是滋味。」雷因不滿地說。
「反正所有人都知道發電廠是誰蓋出來的。」特洛伊說。「我可不想因為達契亞多嘴幾句,讓那些老貴族眼紅起來,認為他們和達契亞之間又有了什麼阻礙,變成我療養的時候,還得去對付那些傢伙。」
「我明白了,老樣子。」
「在幕後操控棋子,一向都更加方便。」
特洛伊讓站在沙發邊扮作男僕的黑雁幫他拿了杯水和止痛藥。黑雁在這裡有個好處,就是那位一臉肅殺的灰髮將軍不會向這兒多看一眼。特洛伊將藥丸仰頭吞下,不過最近吃了太多止痛藥,他的胃每次蠕動都像是長了刺的齒輪,軋得身體內部隱隱作痛。
「你已經準備好要向小王子出手了嗎?」雷因注意到特洛伊一直在觀察著拉斐爾的方向。
「等回到王宮之後好戲就可以上場。」
「他可是帶著優異的戰功凱旋,報紙上報導他是具備慈悲和英明的絕世王者。這麼多人關注著他,難道你不用更謹慎計畫嗎?」
「這麼浮誇的形容詞從你口中說出來真不合適。」特洛伊白了雷因一眼。「小王子是備受關注,不過從他處理紅色火箭的過程,你可以看出什麼?」
「嗯,他喜歡親自上陣,似乎想要早點介入一切,可是他太年輕、又太有良心。能解決紅色火箭或許是他新手的好運氣,也或許是他那張臉太漂亮,讓他的理想聽起來很有說服力,但一點都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那你有什麼建議,雷因?」
「他缺乏經驗,與現實社會格格不入,不是人人都吃他那一套。他會很容易犯錯。」
「沒錯,這代表我們將有很多可乘之機。」
「你想要怎麼樣的機會?他身為第一繼承順位的王太子,就算牽扯上一些不好的傳聞,也無法撼動他絕對的地位,況且你聽不見他心裡的聲音,也無法操縱他的情緒不是嗎?」雷因像是平常在公司裡開會一樣,提出各種問題,要讓特洛伊證明一個計畫確實可行。「假設你有機會能與他單獨見面,把你的血注入到他的體內,你覺得他也會變成你的傀儡?萬一沒有效,你還有什麼計畫?要是他身邊的追隨者越來越多,你還打算一一控制,那我就必須好奇你身上的血夠不夠用了。」
「我根本不需要浪費我的血,也能讓他照我的路走。」特洛伊撇了撇嘴,示意雷因看向拉斐爾與達契亞的位置。
拉斐爾和達契亞已經寒暄過一陣,然而達契亞一直將話題繞著安潔莉娜打轉。拉斐爾的表情有些憐憫,也許他正同情達契亞不能靜一靜,好好思念逝去的愛人,還得撥出額外的心思來舉辦宴會。也或許這憐憫正是拉斐爾能忍受與達契亞對談超過半小時的原因。
「死亡是對愛最嚴酷的考驗。不禁讓我懷疑起諸神,為什麼祂們會編織這樣的命運?」摟著安潔莉娜自動人偶的達契亞發出不知是哭還是笑的抽氣聲。「安潔莉娜是獨一無二的,我好恨她走了……不!她已經重生了!」
不過與其說兩人在對話,不如說是達契亞一人獨白,而且其中的內容還沒有多大的邏輯,但對一位正哀悼自己心愛女子的男人來說,邏輯在此刻一點都不重要。
「就算她沒有辦法和以往一樣完整,我對她的愛卻絲毫沒有減少。真正的愛就是明知對方殘缺,依然愛她如昔。」
「安潔莉娜小姐能得公爵大人的厚愛真好。」拉斐爾禮貌地同意一聲。
「安潔莉娜是一位非常優秀的演員,任何角色到她手上,馬上就能活過來。」達契亞嘆了一口氣,語調充滿著眷戀。「她實在太優秀了,優秀到可以無時不刻活在任何形象裡,讓我無法捉摸真正的她。錯就錯在我渴望理解真正的她。我給予安潔莉娜任何她想要的,希望能挖掘一些她的喜好。沒想到安潔莉娜沉迷起午夜美人的詛咒故事,或許不知不覺演起一個被詛咒的人,最後就不小心跳樓了。」
自動人偶在這時雙手遮住自己的臉,發出一聲哭泣。
「雷因,你注意到了嗎?小王子的雙手正擱在身後。」特洛伊指出。
「那不是所有權力人士習慣的動作?」雷因說道。
「沒錯,一般雙手擱在身後是為了展示自信,但小王子左手緊抓起右手手腕,這反而代表著他心理焦慮不安,尤其達契亞每次提到詛咒這兩個字的時候……」特洛伊瞇起眼睛,將隱形的訊息傳遞出去。
「唉,寶貝,妳都害我要相信世界上真有詛咒了。」達契亞摟著安潔莉娜。「不,世界上一定真有詛咒!我們都是詛咒的犧牲者。這份情感即是詛咒。安潔莉娜是我靈魂的網羅,我心的陷阱,她曼妙的身體是魔鬼。」
自動人偶悄悄將手掌稍稍下挪,指間露出的眼睛往拉斐爾的方向瞄著,眼睛彎月般地瞇了起來,像是在偷笑。
拉斐爾擱在身後的手越抓越緊。
「塵歸塵,土歸土。我曾經猶豫將已死之人製作成自動人偶陪在我的身邊是否褻瀆,幸好我只猶豫了幾分鐘。現在我僅僅看著安潔莉娜的新化身,我心悸動不已啊!死者應當獲得安寧,如此靈魂才不會徘徊世間,然而我的意志無法阻擋我的情欲,就算是面對一個自動人偶也一樣。我這種行為,這種意志困在感官中的感覺,就是我也受了午夜美人的詛咒吧!」
拉斐爾默默退了一步。
達契亞卻唐突地上前,一手搭上王子的肩頭。「總之,午夜美人的下落不明,殿下您可要多注意來歷不明的珠寶。午夜美人閃爍的光芒宛如星辰,可是它也詛咒著我與安潔莉娜。如果有人哪日獻給殿下您,您可千萬不要被那顆鑽石妖異的美迷惑。請您請務必歸還給我。我要那顆大鑽石回到安潔莉娜身上。」
「物歸原主,理所當然。若有發現,我絕對不會將之留在身邊。請放心。」拉斐爾勉強一笑。
「我永遠愛她。」達契亞鬆手,再度將焦點轉移回身邊的自動人偶,愛憐似地以手指蜷繞起自動人偶的紅髮。
「失陪了。」拉斐爾抓緊機會似地點點頭,就要離開。
「殿下,再耽誤您幾分鐘,今日我帶著安潔莉娜出席,正是希望您能與我一起祝福安潔莉娜。」達契亞一邊比向自動人偶,自動人偶便優雅地屈膝鞠躬,這個小表演成功地將拉斐爾留在原地。「我相信安潔莉娜的靈魂已經來到這座身軀之中,且讓我們用特別的酒來祝福她的重生!」
一個年輕僕人拿著銀托盤上前,盤上有兩只空杯。正當拉斐爾要拿起其中一個杯子,「讓我來。」達契亞出聲,伸手一次將兩只杯子握在手中。
冷不防地,達契亞一把撕裂安潔莉娜禮服的肩帶,那原本收納在單薄絲質禮服中的沉甸甸雙峰,一下子便暴露在空氣中。不知道是怎樣的機關,那粉紅色的乳頭被冷空氣掠過,便站立了起來。
安潔莉娜沒有發出任何掙扎、害怕甚至羞愧,那彷彿哺乳期般的渾圓乳房,散發出了酒與奶的香氣。達契亞戲弄般地揉捏,讓裡頭的乳水稍微滲出,逐漸浸濕些微遮蔽安潔莉娜胸前的布料,濕透的衣物緊貼出安潔莉娜美好的身段。
那抓住裸露乳房的手沒有停止,達契亞先是輕柔地捏著乳尖,只見人偶輕皺眉頭就像是真的能感受到這敏感的刺激,然後達契亞用力地擠壓安潔莉娜潔白的乳房,這時人偶發出了輕微嘶啞的哀號。
拉斐爾原本以為他會看到安潔莉娜如同一般女人憤怒、懊悔、甚至哀傷的神情,但眼前人偶無機質的空洞雙眼,只印上了拉斐爾那張難以置信和有些漲紅的臉。
詛咒。自動人偶以唇形對拉斐爾無聲說道。
拉斐爾臉色刷白。
帶著迷人酒香的奶白色液體從乳頭潺潺流出,注入達契亞手中的水晶杯。他繼續著手上淫穢的動作,直到手中的酒杯裝滿才停止。
「殿下,這杯先給您。」達契亞將酒杯塞向拉斐爾的手中。
「謝謝你。」拉斐爾喃喃地說,睜大的雙眼卻透露出他正因為過度驚駭,完全忘了其實可以拒絕。雖然他亡羊補牢地恢復應有的自制神色,但已經來不及了,只能順著先前說得話往下走。「……這實在,很特別。」
一見王子接受,方才圍觀的貴族們紛紛接下僕人們端上來的特製奶酒,有些人和拉斐爾一樣瞠目結舌,也有些下流胚毫不掩飾地露出歡愉的表情。這群人彷彿在高級妓院欣賞難堪卻讓人亢奮的場景,不願離開。
「我愛她,但在她眼裡我什麼都不是!所以我將如此紀念她,也將如此羞辱她。因為就算我獲得了她,也不過是作弊。」達契亞眼中流出兩行熱淚,手指再次蹂躪人偶的乳房,斟滿他的酒杯。「她將一生一世陪伴著我,直至墳墓!」
拉斐爾恐怕費了不小的心力才得以繼續鎮靜回敬,眾人舉杯的同時,特洛伊在一旁大笑不止。
「如果是你命令達契亞做出這些舉動的話,我會認真懷疑你的品味是否有問題。他實在太失控了。」雷因摘下眼鏡,按摩著鼻樑,似乎想眼不見為淨。
「重點是,只要向小王子扯幾句詛咒,都會讓他露出一副要嚇哭的樣子。」特洛伊忍不住又笑了兩聲。
「我覺得是那自動人偶挺恐怖的。好吧,但難道你將來要對付他,就得去冒險找個詛咒嗎?」雷因皺眉,他不喜歡談論到邪惡魔法,因為那種東西無法以邏輯來理解。
「不需要。對精神受過嚴重創傷的人來說,類似的情境就能讓他們重溫惡夢。只要精神不好,人就容易被操控。自動人偶本身並不恐怖。人們會去博物館欣賞這些作品,或者付大錢搶一張《機械玫瑰》前排的票。」特洛伊分析著,「國王是無神論者,對小王子的思想教育也不馬虎。他的兒子照理要和他一樣不相信另外一個世界的存在。但就像你現在看到的,只要一點點提示,無論有沒有詛咒,小王子都會變得傻傻的。」
「我開始有點同情他了。」
「誰叫他要衝動跑進鬼屋裡。」特洛伊嘲諷地說。「──小王子來了。」
雷因先是注意到特洛伊的表情變化,才發現金髮少年朝他們走來。他連忙抓起身邊的枴杖,起身鞠躬,而特洛伊則只身軀前傾,裝作要起身的樣子。「王子殿下。」
「行政官先生,你身體微恙,無須多禮。雷因.貝克先生,你也請繼續坐吧。」拉斐爾一個揮手。他似乎已經恢復情緒,又或者他來找他們,只是為了轉換方才的心情。「行政官先生,聽說你昨晚又進了醫護室。你還好嗎?」
「傷口又裂開了而已。」特洛伊輕描淡寫地說。
「我想你現在最需要的是遠離工作,好好靜養。」拉斐爾認真地說。
雷因苦笑出聲,注意到拉斐爾帶著笑意的視線之後,不自在地推了一下眼鏡。
「請多加保重。蘭提斯需要的就是像你這樣的英才。」拉斐爾笑了笑。這時有僕人搬椅子過來,拉斐爾低聲婉拒,繼續站著,估計認定這段對話不會持續太久。「我先代替國王,感謝你完成了艱難的任務。」
「不客氣。」特洛伊說。
「能得到殿下的肯定,是我的榮幸。」特洛伊淡淡笑道。「不過我只是在時限內完成國王陛下交辦的任務,順便因應人們的希望蓋一座發電廠而已。換成是王子殿下來執行應該也是面面俱到吧。」
「我不會低估你。民意是一股浪潮,如果硬要與之對抗,任何人都只會被淹沒,然而月亮卻可以引發潮汐。」
「或許雙月之神特別眷顧我喔。」特洛伊發出不懷好意的笑聲。
「說到東方諸島的雙月神。」拉斐爾忽然轉過身,打量起特洛伊,眼裡是純然的興趣。「老實說,我一直覺得你有東方人血統。可能是因為你的頭髮是純黑色,眼型偏細長又上揚的關係吧。」
「我對於自己來自何方、父母是誰並不清楚。我從小就自己一個人生活了。」
「抱歉。」拉斐爾眼裡閃過一絲真誠的歉意。「蘭提斯的東方人很少,所以我也只是猜測。但或許你聽過一句東方成語:『鳩佔鵲巢』?」
特洛伊裝傻,回問:「我不明白您的意思,畢竟我也沒去過東方。」
拉斐爾莞爾一笑:「『鳩』,就是我們常見的布穀鳥。相信這麼一說你就很容易明白了。今天早上我在城堡的花園散步,看到了布穀鳥。布穀鳥有一種特殊習性,牠們會將蛋下在其他鳥類的鳥巢,例如喜鵲。喜鵲築的巢可以到一百公分那麼寬,宛如鳥中的碉堡,精巧嚴密連老鷹都無法輕易得手,但卻能被布穀鳥給侵佔。你不覺得這句成語很有意思嗎?一隻小鳥能侵佔大鳥的巢穴。」
「殿下的故事寓意極深,區區一介商人如我,不是很明白您的意思。」特洛伊一邊搖了搖他手中的那杯酒。
特洛伊轉身瞥向拉斐爾,兩人目光相對。拉斐爾謹慎的目光對他而言是一種恭維,代表他確實足以構成威脅,但他到底是威脅還是助力,對方顯然正在心中估量。
拉斐爾微微一笑。「期待往後黑石郡能繼續脫胎換骨。」
「殿下沒有問題的話,我倒是有一個。」
「請說。」
「我該期待有什麼獎勵嗎?」
拉斐爾挑起眉毛,顯得訝異。「你所謂的獎勵是?」
「這趟出來算先做個口碑,讓國王陛下確認我的能力。」特洛伊說。從剛才拉斐爾的回答,他又得到一個資訊──王子與國王之間交流並不密切,幾乎可推測小王子甚至不知道他與國王之間對談過的內容。「如果滿意的話,比如說,我希望能得到一個頭銜,這個獎賞應該不過份吧。」
「我相信你不會失望。國王陛下一向論功行賞。」
「我相信王子殿下明白一個爵位對於打進社交圈能有非常多的幫助。對一位富有的商人而言,這是最佳的獎勵。而對一位有想要伸展抱負的人來說,一個爵位更是益處良多。」
「我會向父王提起你的希望。」拉斐爾點點頭,誠懇的表情猶如把特洛伊的要求牢記在心。「陛下時常授予傑出的公民爵位。我想你不用擔心。」
特洛伊的嘴角牽起一陣冷笑。如果必須經由巨大的貢獻才能成為貴族,眼前這些鎮日無所事事,只會到處參與宴會的男男女女,全都該吐掉他們嘴中的金湯匙。
他不屑地看向那些「胖子」,其實宴會中大部分的客人都穠纖合度,但對從貧民窟底層爬上來的特洛伊,他下意識就是覺得那些貴族營養過剩到令人厭惡。特洛伊不禁想像那些貴族若有機會嚐到飢餓的胃痛,餓到他們那身漂亮的肌肉都流失光的時候,他們那些充滿愚蠢自信的臉龐,會出現怎樣的表情?
「話說回來,在幾週裡能造就如此巨變,著實不是件容易的事。如果您願意賜教,可否談談你是怎麼辦到的呢?」拉斐爾謙虛地問。
「沒什麼,只是商人的卑微伎倆罷了,不是什麼適合紳士談論的事。」特洛伊斜看了眼拉斐爾。
「什麼事情是王子不能知道的?」
特洛伊露出虛假的微笑。「有些答案殿下不知道,對您比較好。」
拉斐爾臉上掛著意味深長的微笑,彷彿了解到對方有難言之隱,因而用笑容來傳遞這種不言而喻的體諒。
特洛伊喝了一口酒。只有雷因注意到了他眉頭微微一皺。
「我讀了發電廠的文宣,也詢問了幾位參與你活動的人 ,關於你們實際做的事。」拉斐爾重啟對話。
「真的嗎?我真是受寵若驚。」
「你提到了明日與未來,一切將會有所改變。你論述的重點是,進步與改變。」拉斐爾說:「而有人說,進步總是不可避免得付出代價。」
「如果殿下執意想要知道我付出的價碼。」特洛伊煩躁地嘆了一口氣。「那麼殿下只要了解發電廠是一項我與黑石公爵彼此雙贏的交易就行了。合約裡有很多內容還在討論草稿,沒有正式簽訂,但我向殿下保證,我每一個舉動都是合法的。如果殿下還是非得要理解細節,您何不直接詢問黑石公爵?畢竟我只是起了個頭,最終要怎麼成事還是由黑石公爵主導的。」
「我相信在不久的未來,你就會成為主導的一方。將來、將來……」拉斐爾說著忽然結巴,然後陷入一陣長長的停頓。
特洛伊不禁看向拉斐爾,連雷因都察覺到這不尋常的氣氛,大膽瞄向王子。
拉斐爾看起來不像是在思考未完的話,反而看似魂不守舍,陷入一種奇怪遲鈍中。十幾秒鐘後,他突然睜大雙眼,些微驚惶的神情隨即被尷尬的笑容取代。「兩位抱歉,我得先告辭了。」
「小王子剛才怎麼了?」在拉斐爾匆忙離去後,雷因打趣問道。「還是說小王子其實是個自動人偶,剛剛一個零件脫落,運轉不順?」
「呵,他老愛打官腔,要是被自動人偶取代,可能也不會被人發現。」特洛伊摩擦著下巴,突然領悟般驚呼。「如果他是自動人偶,我當然就無法讀心了。」
「難道他真的是?」
「可惜不是。」特洛伊欣賞雷因難得的驚訝表情。「自動人偶都有明確的核心指令,每個動作都非常乾淨純粹,他身上太多多餘的小動作。聽不到他心裡的聲音也罷,我還是可以從他潛意識行為所透漏的訊息得到一些資訊。小王子剛才先是眼神些微移開並看向遠方,動作上也稍微停頓,甚至呼吸也暫時停住。這些細微的反應都說明了有什麼東西突然引起了他的注意──而且是全然的注意力。」
「什麼東西?」雷因東張西望,四周除了賓客間的談笑,並沒有任何值得注意的事情,連達契亞也只是在找下一個受害者滔滔不絕地談論安潔莉娜。
「這就是奇怪之處,這裡所有人心裡想的全都是無聊透頂的瑣事。」特洛伊雙手一攤。
「小王子離開大廳了。」雷因指著門口。「或許他剛才突然想起不小心遺忘的重要東西。」
「什麼東西會重要到讓他寧可失禮也要中途離席呢?」特洛伊朝黑雁打了一個信號,並比向拉斐爾的方向。「黑雁,跟蹤王子,任何有關王子的情報,都不要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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