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卻從未餵過牠,就算我明明記得牠黑頭上有著白色斑紋、總是搖著黑色斑紋的短尾,清晰的影像如同刻劃在視網膜般。
但我仍然想不起,我帶過牠去哪條街、遇過那些人。
越是回想起來,整個人便莫名其妙感到暈眩。
接著我就會在四周都是白色牆壁以及用白色物品裝飾、什麼也沒有的病房醒過來。
於是我又嘗試睡著,這次再也沒有想起那隻小狗。
我開始懷疑,我的存在所說不定只是,蝴蝶所做的夢也說不定。
【原創短篇】夢蝶。
【作者】4D4
【編修】Wanda
「醒過來了嗎?」
輕輕搖著我的人,他蒼白的臉配著醫師袍,滿臉白色鬍渣,似乎有點年歲。
我晃著腦袋,卻什麼也不想說。
「這不是很好嗎?至少可以問問犯人的長相。」
而身著黑西裝男人則是捧著寶藍色、有著橫條紋粗糙質感的筆記本,他不斷把剛剛想到的東西抄寫在筆記本上。
「雖然會有點痛,但麻煩你回想起來。記得三天前的事情嗎?」
似乎相當困擾似地,那個醫生樣貌的男人,在純白色、只有一個巨大單鏡面的房間內,問著病床上那個悲慘身子的我。
「……」
「今天也沒有結論嗎?」
「不會吧~都已經第三天了,你覺得這樣可以嗎?搜查進度?」
「那不是我的職責吧?這孩子還是病人,不是嗎?」
「除此之外,他是唯一的證人呢。」
「其他人呢?」
說到這個份上,警察樣貌的男人哽咽了,發出如同吞嚥整隻老鼠般的吱嗚回應。
「都死了。」
「?」
我對於這句話感到疑惑,我明明還記得我手中那隻小狗的體溫,還有牠磨蹭著我鼻子發癢,然後我打了噴嚏那種真實感。
「嘛,這些都無所謂啦,至少他醒過來了……請問你有看過圖上的這些人嗎?」
警察樣貌的男人拿起了一張紙,我伸手接過來。雖然警察說他們是人類,我卻沒看到一絲像人類的臉孔特徵。
全都像是濕掉的麵團,黏在脖子以上。
「看也知道他現在不能做什麼,你們警察還是快點放棄吧!三天前他還只是個剛從水溝裡打撈出來的屍體耶!」
「不是屍體,而是快死掉的小孩吧!」
穿著黑色警察衣的人食指不斷地往上推動,像是在滑動手機。那是重度3C成癮,但在這裡因為怕影響儀器,被迫拿走所有3C產品這件事讓他特別焦躁不安。
「這樣好了,我們正在搜查一個變態,他喜歡誘拐他看上的小孩。越是喜歡的孩子,他越會把他們凌虐成一團沾著腐臭牛奶的抹布。」
我掩著嘴,完全不敢開口,但我卻身體不自覺地打顫,彷彿他說的話正在我腦海裡即時播出。
想嘔吐,頭也非常的痛。
「這下可好了~你幹了什麼事情啊?他都吐了。」
醫生樣貌的人似乎非常傷腦筋。他眼鏡下的眼珠咕嚕咕嚕地轉動,最後將視線放在我那已經嘔吐過、沾上綠黃色液體的前胸跟嘴。
「好了,我們從你想聊的事情開始聊起好了?」
醫生微微笑著,那張臉開始恢復溫度。他等著我開口。
「我、我曾經養過一隻小狗……」
「牠有一雙非常漂亮的黑色眼睛。牠總是在追著彩色橡膠球。我們總是在草地上開懷大笑著。」
警察樣貌的男人聽到後,瞇起眼睛、開始用原子筆一一在筆記本上劃記、像是在刪除什麼似的。
「於是我……不、我們兩個,會先在河堤旁邊、吃著我午餐留下來的食物。」
「午餐?像是三明治之類的嗎?夾在吐司中間的有火腿,或是生菜?」
醫生樣貌的男人,像是在吃著空氣三明治,相當有趣的動作讓我忍不住笑出來。
「是阿,如果運氣很好的話,還會有起司跟半熟蛋,我總是分著這些給我的那隻小狗吃。」
警察樣貌的男人想起什麼似低,撇了嘴,劃記的動作似乎要穿透筆記下一頁,發出「刷刷刷」的聲音。
「?」
我疑惑地歪著頭看著他,但醫生又拉起笑容,似乎很期待我下一句話會是什麼。
「然後呢?小狗怎麼了?」
「我買了項圈,想把牠套住,雖然一開始掙扎得相當厲害,但只要喝斥並假裝拿著棍棒要打牠,牠會馬上靜下來呢。」
這時莫名其妙動怒的警察往身後的牆壁用力踹了一腳,撼動了整個牆上的單面鏡。
「好的,別理那個傢伙了,我們繼續說吧?關於你套上項圈的那條狗呢?」
「我……似乎沒辦法保護好牠。牠越是想要從我手中逃脫,我就越緊張……然後有天,牠居然咬斷了繩子從小屋裡跑走了。」
突然想起這些,我難過地大哭起來。淚水不斷地從臉頰上滴落,最後弄濕我膝蓋上蓋著的床單。
「沒關係的,然後呢?小狗沒事吧?」
我拿了醫生遞給我的衛生紙,用力擤了鼻涕。
「沒問題的,牠們有好好活著喔。」
「雖然之後在草叢發現牠時牠已經精疲力盡,並且四肢癱軟,連原本應該要有的活力都像是被無名力量剝奪去似的。」
越是回想起這些事情,身體不自覺地逐漸發熱起來。
「牠濕冷冷地癱軟在我懷裡,泥土以及雨水以及惡臭的狗味輕易佔住我鼻腔。我輕輕搖著這個懷裡那個孩子,讓牠唯一能證明牠活著、那個粉紅色舌頭、輕輕舔著我冰冷的手背。」
從警察手中,掉落一個像是被掐死而露出舌頭的小孩照片。警察似乎已經忍耐到了極限,摀住了自己嘴。
「我曾經養過一只狗。」我再次這麼說道。
「我卻從未餵過牠。我明明記得牠的黑頭上有著白色斑紋,總是搖著黑色斑紋的短尾,如同清晰影像刻劃在視網膜。」
醫生翻找著他手中那個檔案,確認了一個白化症的特別孩子,斑駁皮膚,以及全都是切割傷痕的身體。
那張照片發出整具屍體的屍臭味似地,讓醫生緊湊著眉頭。
「但我仍然想不起,我餵過牠、帶過牠去哪條街……」
是阿,怎麼想得起來呢?我明明就不曾帶牠們去過哪兒,我們一直都在河邊或是哪邊破舊小屋裡呢。
「遇過那些人……」
越是回想起來,整個人便莫名其妙感到暈眩呢。
這時警察已經受不了突如其來的巨大壓力般,他滿是刻畫的筆記本掉到地上,轉頭就扭開門出去。
「我、我曾經養過一隻小狗……」
在房間外的人群透過單面鏡一一比對著,房間裡的我說的每句話。
「牠有一雙非常漂亮的黑色眼睛。牠總是在追著彩色橡膠球。我們總是在草地上開懷大笑著。」
他們手上證物夾鏈袋裡,有著沾著血、小孩用的彩色橡膠球。
「於是我……不、我們兩個,會先在河堤旁邊、吃著我午餐留下來的食物。」
我學著之前醫生咬著空氣三明治的動作,然而醫生卻露出毫無情緒,甚至冰冷到讓人感覺毫無人氣的低氣氛。
我雖然害怕得全身顫抖,卻又拉起嘴角笑著。
「午餐?像是三明治之類的嗎?夾在吐司中間、上面有火腿或是生菜?不……那些全都前個孩子留下的肉塊做成的飼料,哪是甚麼三明治啊。」
我格格笑著,感覺自己下巴長著的凌亂鬍鬚蹭著我脖子痛癢。我用指甲摳著它們,上面留出了濃稠血液。
「看來,差不多了,催眠應該已經失效了吧,那……我再次確認喔。」
醫生樣貌的男人拿起了鏡子,似乎暗示我即將要繼續變成蝴蝶的夢似的。
鏡子裡面照的是醜陋的我,那張醜陋蒼老的臉。
「看見這個鏡子裡的臉,你認識他是誰嗎?」
他質問,卻同時又對答案毫無興趣,似乎對於這個診療感覺到無趣似的。
「那是我。」
我回答了。
「是悲慘的我。」
我又回答了。
「基礎上,你因為精神鑑定應該不會被判死刑才是,即使你殺過的小孩每個父母都憎恨你。」
「但是呢,對一個催眠醫生來說,我必須讓你感到悔過的痛苦,所以之後請務必一直持續這種後悔想死卻活在也不會做夢的現實生活吧。」
我不想要……明明我是蝴蝶做的夢啊。
「抱歉,該結束了,我得去吃飯了,是熱騰騰的牛肉拌飯喔。」
他起身離去,留下獨自的我。
「晚安,孩子,以及被你殺害的孩子們。」
瞬間房間變得漆黑,再也聽不見我撕力喊叫的聲音,夢就這樣結束了。
像是從一開始就,不曾睡過一樣。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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