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家祥一個人仰躺在自己的租屋處地板上,裸著上身,翹著二郎腿,任電風扇來回地吹,明明窗戶都已經打開了,房裡總有股悶熱的氣團不肯離去,風扇轉得再兇也只是空攪和那一屋的熱氣,絲毫無法驅散南臺灣的高溫。
接下來……接下來,要寫什麼才好呢?
光影之境「連載」到現在,終於也快接近尾聲了,是時候該掰個理由讓大魔王現身,然後進入最終決戰——其實魔王的伏筆早已鋪好,目前一切都按照規劃的大綱走,只是那個結局,他仍有些猶疑。
他踢了一下書櫃,一本書應聲掉下來,正好落在他手肘邊,是他奉之為奇幻神作的「龍槍編年史」,作者是雙人搭檔瑪格莉特˙魏絲和崔西˙西克曼。他隨意翻了一下,想到雷斯林封頂的魔力、他跟雙胞胎哥哥卡拉蒙之間的羈絆、克萊恩世界裡的三大陣營「善良」、「中立」、「邪惡」,就像……就像雷貝斯與薩佐、古倫與厄里亞、光與影、太陽與月亮,或許他當初在設計故事背景的時候,潛意識裡是想向這部奇幻巨作致意。
當然,兩者之間的水準差太多了,在如魔戒、龍騎士、風之名這些磚塊書面前,光影之境根本只是童書,但這也是他想達到的目地:「說一個輕鬆的奇幻故事,參一點自己對世界的看法,再配上一些扭曲的觀點,成為一道可以輕鬆入口無負擔的開胃菜。」
但他真的只想停留在這個階段嗎?萬一光是走到這一步就已經用罄了他所有的才華?萬一他再也說不出像樣的故事?因為那個「她」,帶來靈感的女神,已經遠去?
說起來,之所以能逐步完成這部小說,還得歸功於許弘威的一股熱血,但這倒也不算太意外,畢竟蹲重考班真的太苦悶,找點業餘樂子剛好可以適當紓壓。只是他從沒想過跟人一起寫小說是這麼累的事。
原本他只是單純的以為,寫小說不過就是那回事——大家一起擬訂計畫、進度,
但他跟許弘威的合作模式顯然不是那麼一回事。
其中最令他訝異的是許弘威常常針對某些點非常堅持,趨近於頑固。
他還記得一開始的時候兩人為了薩佐的年紀大吵一架,依據他跟前女友的設定,薩佐雖然是弟弟但卻是個有父親面容的中年男子,與身為哥哥卻始終單身輕挑的雷貝斯形成強烈對比,但許弘威偏偏堅持要把薩佐寫成跟雷貝斯一樣是年輕人,他要賴家祥提出足以說服他的論點,否則他就要以自己的方是演繹全新的薩佐。
幾番爭論後,賴家祥也就由他去了,說不定換個方式改寫她的角色,能讓薩佐以另外一個樣貌活過來。
但賴家祥不禁也挺好奇,如果腳色互調,許弘威是否也能在堅持自己的立場上,提出足以令自己信服的論點?
於是他藉著調整薩佐的動作表演,讓他以反手抽劍、一劍燒毀古倫的魔法牌的方式強化父子之間的緊張情緒,但卻被許弘威強勢地改成召喚房內的箭矢摧毀古倫心愛的魔法牌,少了賴家祥想要的一種霸氣。
「不要!」像是要引起賴家祥的注意,許弘威一聲怒罵:「你寫得這表演太下流!」
緊接著,許弘威又連珠炮似地打了一長串:「既然薩佐都說這牌是垃圾了,他怎麼還會想要拔劍呢?拿重視的東西砍垃圾,這種隨便的舉動很掉漆耶!他如果要抽出自己的劍,至少也會說:『這是你所相信無敵的紙牌,但在我的劍下,這魔法牌也也不過如此不勘一擊!』接著寫一段大特效,例如牌呈現陣列飄浮在空中,張開滿是雷電的結界要展開攻擊,但隨著薩左一聲冷笑,輕鬆一揮,一道刺目的青色弧線射出,傳承千年的神器還是發出劇烈的火光,轟地燃燒殆盡。但因為一開始你設定古倫原本要向雷貝斯學牌,沒學成,所以既然古倫還沒有練成,這牌也不是什麼千年神器,這種沒有什麼威力的小東西,加上和雷貝斯有關,在薩佐的眼中更加是個不該拿出來的玩具。這就像我爸看到我打遊戲,會罵我在玩降低智商的垃圾。討厭的小東西簡單處理就好了,我甚至覺得直接把牌丟到壁爐裡燒掉是最好的,過於戲劇化的表演我覺得完全沒有意義。還有,薩佐的個性本來就比較內斂,你沒看我寫他時用的詞都是嚴肅、陰鬱、冰冷嗎?那種誇張的詮釋……」
那一大串字,在小小的對話框裡眼睛看得都要變成鬥雞眼了,賴家祥早就不知道許弘威的重點在哪裡。
最後許弘威終於做了結論:「薩佐是我的角色,既然這點我有堅持了,你就不要堅持了吧,表演不帥是我自己的事。」
你的?薩佐明明就是「她的」角色!賴家祥差點跳起來大吼。
「呿!還以為那小子多會講大道理,結果也只是使性子的說『不要』而已,要求別人的時候還那麼振振有詞。」賴家祥想到對方那生硬的回絕,更加好奇:「如果我當初也說『光影之境』就是我的孩子,既然我有堅持了,不如你就從了我吧,人物不帥是我自己的事』。他會接受嗎?」
肯定是不會的吧。
他已經可以想像電腦螢幕上出現130級字體的「不要」兩個字。
大概這就是合作寫小說必須經過的磨合吧,兩個人互相激勵便能成就更美好的火花。
賴家祥點開平版,開始摸索著打字。
‡
搖籃裡的伊維,此時已沒有剛出生時稚嫩的模樣,好似女神從別人身上偷來時間,加諸在他身上,令他的一天比別人長久,早上的時候才剛學會坐,到了傍晚就能再地上靈巧爬行。
第一次聽到伊維開口,他才剛出生一週。
「我要喝水。」這是他開口說的第一句話,嚇跑了不少宮女。
俄本夏一開始也有些害怕,但母性的本能很快就戰勝恐懼,畢竟她也明白孩子的父親不是一般人;對雷貝斯而言倒不那麼輕鬆,他很擔心這是諾提司誕生祝福之力的緣故,他更擔心這樣的孩子會被當成諾提司來的詛咒,也許有一天,他們不得不回去那個森冷無情的國度。
有時候雷貝斯看著俄本夏,心裡是對她的歉疚。但無論如何,他會照看著伊維,看著他長大成人,給他一個跟自己完全不一樣的人生。如果伊維有一點點展露出魔法的才華,他也願意傾盡畢生所學,將魔法套卡傳授給伊維。
他在心裡發誓,他要成為孩子的支柱而不是懼怕的對象──成為一個像樣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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