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出來。」拉斐爾輕聲說 攝 by Wanda
我們所認知的天洞是世界的缺口,混沌的入口,世界隨時都有可能因此被撕裂。所幸眾神封印洞口,並惠賜凡人共鳴之力,立下人類必須和眾神共同維護這脆弱世界的無形約定。
然而,天洞的位置飄忽不定,肉眼也難以搜尋到天空破裂的空隙。支配者為了尋隙再次引進異界的力量,在眾神的封印之上設置了了一個印記——地之鏡。
如果不是找到了地之鏡,我們也無法肯定我們正站在天洞之下。
我牽著卡斯特的手走到地之鏡旁。支配者的詛咒讓四周水氣凝滯不出,最後逐漸化為一座湖泊。
黑湖如鏡面倒映著周遭景物,如同在神殿中面對記憶之鏡的情況一樣,卡斯特摀著臉,不願意直視被映照出的自己。
到黑石郡第十一天,二月九日
傍晚五點左右,士兵們結束操練後便離開校場,排隊把槍放回軍械庫,不過將軍白隼.霍爾札特依然留在校場,因為王子看上了這片空地,前來放鷹。
「殿下看起來氣色不錯。」一同留下的丹頓上校說道。
「應該恢復差不多了。」白隼用食指把香菸上的煙灰抖落。冬日餘陽下,氣溫只比攝氏零度高了一、兩度。
他們一齊望向王子。原本醫生建議王子多作休息,少年是答應了,但卻不愛待在高級官房內,而是喜歡待在軍營裡最大的那棵樹下,陪伴他的鷹。
「人們為什麼會這麼疼愛寵物?」丹頓問道。
「不疼是養來打的嗎?」白隼敷衍地回答。
白隼從沒養過寵物,並不知道答案,沒想到丹頓發出大笑。指間的菸燃燒出淡淡的烟草味。時光悠緩,可是白隼最近深深體會到,一旦放鬆下來,時間反而過得飛快,快到來不及反應。
先是地震使王子從山邊裂縫摔進地底,差點造成不可挽回的後果,沒想到這件事才過三天,王子在街上散步時隨著一陣霧失蹤,短短不到一分鐘內,在附近屋舍被發現的時候已經倒在血泊上,不省人事。白隼難免出過紕漏,但從未像守護王子這般接二連三出大事。他差點要被國王革職。
白隼認為他該無時無刻待在王子周圍能及時反應的七步距離,也就是四公尺以內,緊盯著王子,直到這次任務結束。他深吸一口菸到肺裡,尼古丁流入他的血液,進入大腦,撫平些許焦灼。
「大伙們應該槍都收拾得差不多,準備吃晚餐了。」丹頓忽然伸出右手,「白隼,你看我這隻手。」
白隼疑惑地瞥了一眼。
丹頓要握拳,手開始顫抖,手指很勉強地碰到手心。「我這隻手以前就是在操練結束後,搬動砲管時出了意外。我的手被砲管壓斷,骨折,骨頭花了一個月才癒合。現在握拳握不實,一些精巧工作沒辦法用這隻手做。反而我當年參加布拉索夫戰爭時沒有受嚴重的傷。」
白隼把香菸丟到地上踩熄。丹頓說的這個故事太刻意了。
「人平安就好。我們的王子殿下一定有諸神保佑。」丹頓爽朗笑道。
「別說了,我知道自己有多失職。」白隼發現自己又抽出下一根菸,他還沒點燃,大腦已經在慶祝新的尼古丁到來。他的身體究竟有多渴求尼古丁的效果?「任何意外都不該發生在殿下身上。」
「我們當然得更加謹慎。」丹頓一定是從他瘋狂抽菸的舉動中察覺他的焦慮。
「再加強殿下周邊戒備。」白隼劃根火柴點燃香菸,這麼零點幾秒,眼角餘光依然流連在王子身上。「絕不允許類似的情況再度發生。」
丹頓去增加一倍巡邏兵,不過主力還是白隼的部屬,那些都是百里挑一的菁英,每一位也都是白隼信任的對象。白隼還是最信任軍人。
他的任務本來很單純:保護王子、協助王子解決紅色火箭,可是現在卻節外生枝,變得麻煩複雜。
特洛伊聲稱王子所受的傷害來自他們不小心目睹伊蘭卡手下的違法奴隸交易,而由於王子剛好喪失那段時間的真正記憶,伊蘭卡當然要除掉唯二的目擊證人,好湮滅犯罪與傷害王子的證據。於是伊蘭卡雇用槍手暗殺特洛伊,幸而沒有得逞。
如果特洛伊要栽贓伊蘭卡,白隼不會感到意外。如果不是王子那天隨意行動,他甚至懷疑特洛伊是在利用王子,好達成自己的目的。或者,他沒猜錯,因為特洛伊出現的時機太巧了。特洛伊最好快點提出證據。
想來,國王必是看上特洛伊那豺狼似不擇手段的特質吧。國王和財富雄厚的黑石公爵之間關係一直緊張,估計正常方式動不了黑石公爵的勢力,國王才會召外人入宮。特洛伊一定也想藉機擠進王國核心,因而接下特別任務。現在黑石公爵身邊的紅人──伊蘭卡.達爾馮斯已經被放在靶子上了。
另一方面,就算是伊蘭卡的問題好了,伊蘭卡在黑石公爵的保護網之下,事情很可能會不了了之。這種事件往往所有有關聯的人,最後都會撇清關係,除了行兇者──槍手,必定成為代罪羔羊。政治需要犧牲,而且總是別人的犧牲。
白隼沿著保留給王子空間的圓圈外踱步,看著王子開心地逗著鷹,鷹飛出去轉了一圈又回到王子手上。黑雁以前訓練猛禽的時候好像也是這樣,手中拿著生肉訓練鷹飛到他的手上,一邊笑說父親幫他們兄弟取鳥的名字,怎麼能不熟悉鳥兒,而且要是厲害的猛禽才行。
「刺客是一個矮小的男子,身高估量不到一百六十公分。」
白隼忽然想起雷因.貝克說過的話。和達爾馮斯家族有關係,具有刺客能耐的男子,他恨自己腦海中老是浮現那個人。
弟,你又幹蠢事了嗎?
彗星在空中盤旋了兩圈後,翩然落到拉斐爾的手上。
怎麼不飛久一點?拉斐爾親暱地梳著彗星的羽毛。
拉。彗星歪著頭望著他,原來是在擔心。你還會頭暈嗎?
我好多了。昨天拆了縫線,醫生說沒有大礙了。拉斐爾親了一下彗星的頭,神情卻有些黯淡。
生理上沒有大礙,但夢魘般的記憶卻像毛刺般緊黏著他。拉斐爾這輩子第一次不介意四周時時刻刻的監視目光,甚至還為此感到些許安心。
他以為這次的任務不可避免會得到一、兩個關於死人與血的噩夢。他的預感成真,他將永遠懷著那份罪惡感,但與他所預期不同是,他心中有一部分居然無動於衷,彷彿因為他畢竟在這次任務中掌握了生殺予奪大權,所以沒有必要為此持續後悔。
地位是不是可以讓人失去很多東西,例如人性?也或許他潛意識想要把殺人這個記憶拼命忘掉,結果就是他越想搞清楚自己到底怎麼了,卻發現自己一直在逼問自己同樣的問題,問了一千一萬次,心裡仍然不願回答,大腦漸趨疲累,陷入一片沒有感覺的空白裡。
然後惡魔的臉孔填補了那片空白。
他的夜晚輾轉難眠,總覺得黑暗裡有什麼東西徘徊不去,令人作噁的巨大頭顱會悄悄從陰影中浮現,伸長牠無數的頭髮──一隻隻細長的透明人手,密密麻麻地黏上他,把他像禮物似的包裹起來,送給深淵的支配者,他想大叫他不是惡魔,可是閃爍黑雷的鎖鏈瞬間如鐐銬般縛住他。
不過最後,他是怎麼從深淵裡回來的?詛咒會不會重新發作?那邪惡的惡魔去了哪裡?
有時候他好不容易睡著了,卻感覺自己急速下墜,便猛地睜開眼睛,心跳飛快,慌忙確認自己身在何處,汗濕的手抓起了一個凱暗中弄來的聖水瓶。
水晶瓶上以真言在正面刻了一行字:伊絲神帶來救贖;背面則是:惡靈退下!
但一個小瓶子還是沒有辦法在暗夜裡帶來多少安心。
他也請醫生開安眠藥。他試了一次,藥效奇佳,就像躺臥在柔軟的雲裡,不用多久就放鬆下來,一夜安眠,可是隔天他醒來後卻猶豫要不要再次服用。他對藥物強制的鎮定作用感到不安。清醒時刻他可以假裝世界仍按照他認為的規則在運行著,但是萬一他吃了安眠藥需要清醒時,卻醒不過來該怎麼辦?
天色逐漸黑了,拉斐爾換個位置倚著樹幹,與彗星一起欣賞著雙月。今天紅月上升得很早,已經在天空上變成一個小小的微笑,靠近地平線的金月則大的像個燈籠。
拉,如果你身體好了,再放出感知,去找精靈木。彗星的頭左右擺動。
彗星,我很樂意,但我怕我會吃不消。
你上次差點要找到精靈木了。再努力一下,這次一定沒問題的!
我怕……力量失控。
拉斐爾的臉頰似乎熱辣辣的,彷彿小時候告訴父親自己聽到萬物之聲時,父親所烙下的那個巴掌,再次在臉上發疼。雖然他那時年紀很小,記憶卻非常清晰,而那熾熱的疼痛過了這麼多年,依然蟄伏在潛意識中,好似永遠不會消失。
四天前他出神到無法留意自己的狀態,差點就墜樓了,要是被父親知道,父親對他的看法只會更惡化。
雖然他珍愛自己的特殊能力,但也害怕與別人不同,尤其他的言行幾乎全攤在眾人面前受到檢視。那種恐懼亦如心中堡壘的間諜,照著國王的命令時刻監看著他,必要時就將國王的軍隊引進門,擊碎任何有違常人的意念。
我們還是維持現狀吧,能夠和妳說說話,我就滿足了。拉斐爾一臉沮喪。
拉?彗星將蓬鬆的身子塞進拉斐爾的懷裡,磨蹭著。
克制。拉斐爾閉上眼睛,吐了一口氣。彗星,我必須要克制我的能力。
別克制,和我一起去看看精靈木嘛。彗星哀求道。
拉斐爾輕輕親了彗星,語氣出現了困倦之意。彗星,我辦不到啊。
你明明辦到過。彗星反駁地說。她的頭擱在他的頸肩上,嘴鉤著他的頭髮,語氣裡還帶有一絲吃醋。你曾為了小狗,將力量擴展得好遠。
小狗?
你小的時候,養了隻獵犬。彗星小小的頭緊貼著他的面頰。還記得嗎?你把牠取名為「正義」。
我記得正義。
望著不遠處牽著軍犬到處巡邏的士兵,拉斐爾似乎也見到了整天形影不離與他同進同出的幼犬,還有把所有心思都放在那親密溫暖小生命上的自己。
可是我犯了一個錯,所以我和正義只相處了幾週,就讓牠被帶走了。
拉斐爾仰望星空,思緒回到過去。
「真是一位漂亮又懂事的王子。」
從小這句話拉斐爾就常常從人們口中聽到,七歲那年生日宴會收到這句話的數量,像天上繁星一樣數不清。賓客們不停地稱讚他,還有人在送生日禮物時,偷偷揉揉他,說他和瓷娃娃一樣可愛完美。他沒有出聲拒絕,或者表現出不開心的樣子,因為等他發現時,他早已被關進了虛華讚美詞打造的金色籠子裡,像隻受人供養的珍稀小動物,任人欣賞撫摸,卻動彈不得。
「汪汪!」
當其中一個大禮物盒子發出聲音時,坐在國王身旁迷你寶座的金髮男孩恍若從娃娃的狀態中被喚醒了。沒等侍臣宣布完是哪個家族贈送的禮物,男孩迫不及待地站起來,朝那個盒子快步前進。
「快出來。」拉斐爾輕聲說,一解開絲綢緞帶,打開盒子,一隻斑點小狗便跳了出來,毛茸茸的溫暖身子撲在他的身上,舔著他。
直到前一刻,他們都感覺自己被關著,於是那強烈的共鳴,讓彼此的連結瞬間變得緊密。
喜歡你,喜歡喜歡。小狗搖著小尾巴說著。
單純的情感一波波湧入拉斐爾的心裡,和因為他的身份與外貌而說愛他的人們,感覺天差地遠。男孩情不自禁地笑了,露出真正的笑顏。
剛認識正義的那幾天,我常常和牠玩到忘記時間。有天,吃飯時間到了,牠就跟著我一塊兒跑進餐廳。看著滿桌的食物,我們都餓了。我把正義抱到我的大腿上,讓牠可以和我一起享用食物。接著,我父王告訴我要注意禮節,不能把小狗帶上桌。
禮節?彗星忍不住打岔。又是那些你們人類創造的奇怪規矩。
是啊,人類那不一樣的本質。拉斐爾嘆了一口氣,想起了當時加圖所說的話。
「人和動物是不一樣的,注意你的身份,你這樣的行為是在貶低你自己。」
「人和動物……有什麼不一樣呢?」
「不一樣!」加圖大聲說道,彷彿只要說得夠大聲,就能讓小孩容易理解他的論點。「把狗帶上餐桌不只噁心,而且有失教養。」
拉斐爾繼續說著那夜發生的事,後來正義對加圖不停吼叫,於是被侍衛抓走,一去不回。記憶逐漸鮮明起來,他在夜裡不停地尋找他的小獵犬,可是什麼都找不到。
然後你再也找不到正義了?
嗯,找不到了。軍營巡邏燈忽遠忽近的光芒下,拉斐爾露出落寞的神情。
奇怪,我認為是打獵之後正義才走的。我原本是要說我們一起去打獵的事。
打獵?我不記得有帶正義去打獵過。
有啊。彗星篤定的眼神瞅著他。那次打獵你有去,牠有去,我也有去。那天,正義和成群獵犬跑在最前面,接著是獵人和帶著獵鷹的人,最後面還有人高舉著各個家族的旌旗。
我真的沒有印象。拉斐爾迷惘地說,同時他也想起他已經好幾年沒參加過大陣仗的狩獵活動,就連狩獵季到了,總是被安排其他事情,諸如馬術或劍術比賽,有如被刻意避開。
我們一起待在隊伍的中央,可是從一開始我就沒法和平時打獵一樣,和你牽繫在一起。
要是與被追殺的獵物對話,拉斐爾可不會好受,因此一要打獵時,他會緊緊與彗星牽繫,讓自己的心思成為狩獵者。他以為彗星在埋怨他那天疏忽了,只顧著正義,沒想到彗星的語氣卻興奮起來。
早在從王宮出發前,你就把感知全放了出去。那種感覺令我興奮。透過你,我的感官延伸了出去,肉體的限制就像是不曾存在。周遭的一切是如此清晰,思緒、行動,所有的生命都彼此相連。遠方森林樹葉摩擦的沙沙聲像是在耳邊低語,而森林特有的清新味道居然在王宮門口就聞得到。
拉斐爾嚮往地聽著。他知道世界的靈魂時常在他心扉外敲著門,但他卻把自已的靈魂關在門內,躲在深處。難道他並非向來如此?
如今,彗星的回憶所帶來的強烈渴望再次壓迫他接近那扇門,他幾乎想要轉開門把,感受外頭的寬廣自由,可是他還是只貼在門縫上,從與彗星的連結中,瞥見熟悉的丘陵與峽谷。
那裡似乎是歐舒德林丘。等我們這裡的任務結束後,再去那兒一趟看看。
約定好了喔。彗星用嘴頂頂拉斐爾的鼻子。
拉斐爾眨眨眼,收回對彗星內心的過度探尋,眼前世界的畫面好一陣子才恢復清晰。我想我明白你想要表達的,從王宮到歐舒德林丘,那路程,比黑石座城堡到精靈木的距離還遠。
沒錯,當時你做得到,現在沒道理做不到,尤其你這個年紀,每年的力量都在增長。彗星金色的眼珠瞅著他。
拉斐爾臉紅了,像個做錯事的小孩感到羞愧。不過也越活越不單純。他低聲說道。小時候的他不懂得考慮什麼是勇氣,什麼是背叛,只一股腦的想找到小狗。後來呢?如果正義還有和我們一道去打獵,牠怎麼樣了?
我已經把想說的說完了。彗星用頭摩擦他的臉頰,在他耳邊溫柔私語。剩下的事,你不要想起來比較好。
都說到這了,就讓我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吧。
現在知道也改變不了什麼了。
我想知道全部。
彗星的翅膀垂了下來,但拉斐爾隱約可以聽見鳥類飛快的心跳聲,接著巨大的翅膀拍動,她飛到了樹枝上。
好吧。彗星低下頭凝視著拉斐爾。
那座被稱為歐舒德林丘的地方,因為拉斐爾的抵達而發出樂音。坐在小馬上的男孩不停地東張西望,但顯然身邊沒有一個人能理解森林的旋律。
彗星明白那曖曖的音律不是一般人類能聽得懂的,然而身邊的男孩睜大天藍色的雙眼,澄淨的眼中充滿驚奇。她的夥伴是特別的,他聽得懂。
在白襪子旁邊奔跑的小狗尾巴搖得更使勁了,張開嘴巴呵著氣,愉快地笑著。狗兒就是狗兒,一和主人在一起,就忘了前一晚被關在馬廄鐵籠中的驚慌,拉斐爾也漾開了笑容,彷彿一塊兒忘記前晚餐桌上的責罵。
但彗星清楚地記得前一晚所感受到的事情。當拉斐爾看見侍衛粗魯地抓走小狗時,心中升起了即將失去朋友的恐懼,這份恐懼成為他首次展開對外界探尋的契機,然而那穿越城牆,穿越人造建築的無形力量,不但沒有在找到鐵籠裡的小狗時停下來,反而不停擴展,直到碰觸了離王宮最近的那座森林。
彗星知道,拉斐爾也在尋找一個沒有人類傲慢的地方。一個男孩可以俯身與蟋蟀交談,傾聽溪流鱒魚的夢幻國度,而不是坐在高高的椅子上,睥睨地俯瞰其他眾生。
拉斐爾深呼吸了一口氣,一臉幸福地望著森林。他或許想要發出一個屬於男孩單純的歡呼聲,不過逐漸半閉的雙眼中充滿更多的是疲倦,而身子搖搖晃晃起來。凡人的力量總有盡頭。
四周的空氣開始轉變,原本那張拉斐爾所撒出連結四周生命的網,正逐漸變得薄弱,而上頭所網羅的大大小小的生命,像是在小心翼翼地攀附著自己與拉斐爾的連結,不願離開。
啪。那條線還是斷了。啪、啪、啪。包含自己的,彗星彷彿聽到所有連結斷掉的聲音,像是一顆顆同時被踩碎的蛋殼那樣心驚。那是個無聲的喧鬧,風停了,樹葉靜止了,林中的鳥兒不叫了,樹叢中沒有任何動物移動。白襪子踩踏的步伐也變了,比較平穩舒服,比較安靜,不過也比較緩慢。彗星轉頭看著男孩。他垂下的頭顱隨著馬蹄前進的律動一點一點的,打起了瞌睡。
其他人類依然歡欣的聲音在寧靜中顯得特別突兀,直到某個獵人遲鈍地反應過來。不過他不是說:「噓,注意聽。」而是指著逐漸落後的男孩,說:「看。」一名獵官連忙上前牽王子的馬,人群裡瀰漫出一些聽似關心的言語,和裡頭夾雜的嘲笑聲。
彗星還是略過了大部分的細節,她只簡單地告訴拉斐爾。
白襪子降低了速度怕你摔下時,整個隊伍停了下來。
是我父親命令整個隊伍停下來?
你想起來了?彗星仔細看著拉斐爾,拉斐爾的神情極其專注,不住發問的他似乎想要從他們的聯繫中補齊空白。
不是,我只是猜的……妳繼續說吧。
彗星繼續說道。你父親鳴了槍。彗星的尾羽張開,頸毛憤怒地豎了起來。
碰!加圖的槍口朝著天,冒著煙。
「讓我們來吵醒那些獵物吧,獵殺沉睡中的動物也太無趣了。」加圖用他那一貫帶刺的語調冷哼了一聲。
寂靜下的任何聲音都會顯得異常響亮,而那槍聲,更是響亮如耳邊的雷鳴,隆隆隆的低沉迴音刺激著整座森林。
聽覺敏銳的彗星嚇地飛到了樹梢上。
拉斐爾是驚醒了,他身下的小馬也受到巨大驚嚇。白襪子一個揚蹄,沒拉好韁繩的男孩從馬鞍上摔了下來,撞到地面,一動也不動。
加圖臉色一變,眾人全安靜下來。
獵官立即將王子翻過身,看到王子閉著雙眼,而一道紅色的血珠從眉邊流了出來,他倒抽一口氣。隨行御醫也跟著奔到王子旁,探了探鼻息,緊張地朝國王報告:「王子殿下暈過去了。」
「真是有欠訓練。」加圖表現出極度不悅的態度。他緊鎖眉頭,對獵官下令。「你將拉斐爾王子帶到後頭的馬車上。」
獵官和他的助手小心翼翼地把幼小的王子抱到隊伍後方的馬車上。這時前方樹叢的枝幹突然往兩旁斷裂傾倒,一隻巨大的棕熊衝了出來──
熊直立站起,超過了兩米高,牠張大口發出憤怒的嚎叫。加圖的視線離開他的兒子、尖叫和呼喊聲此起彼落,獵人鳴槍。
人們發現他們訓練有素的獵鷹和獵犬竟然不聽他們使喚。獵鷹只是在上空盤旋,而獵犬卻朝著載著王子的馬車齊聲狂吠。那匹馬完全不受馬伕的控制,被獵犬逼得,或是在獵犬的護送下,馬車遠去。
狗兒們想把我帶走?拉斐爾震驚地問。
差一點。彗星全身顫抖了一下。總之,你被找了回來,但那些獵犬全都被處死了。
一陣短暫的靜默。彗星低下頭整理她的翅膀。
拉斐爾大力搥了一下月曄樹的白色樹幹。
「父王,我的小狗呢?」他幾乎可以聽到過去的自己天真地發問。
「等你學會如何表現得像一位王子,牠就會回來。」
他多麼希望剛剛所聽到的一切只是個故事,而不是事實。就算他收到父親贈送給他的雪白發條小狗,他還是懷抱著一絲希望,想著他的小狗會不會只是被送往他感知不到的遙遠國度,在某個人的家裡快樂地長大。
我真傻,我怎麼會對父親抱有那種期待。拉斐爾渾身發冷,感到一陣窒息。正義是無辜的,父親你怎麼可以殺了狗兒牠們,就為了找代罪羔羊?
他閉上眼睛,眼角泛出一點淚光。
正義,對不起,如果能讓你活在不一樣的世界裡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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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獵犬的品種是波音達 (Pointer) ,是配合鷹獵的獵犬品種之一。拉斐爾將牠取名為正義,暗中呼應審判神殿狼神極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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