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奏銀笛的特洛伊 繪 by 強爺
護送王子回客房後,白隼獨自站在黑石城堡的巨大落地窗前,點了一支菸,重重地吸進了一大口熱辣的煙霧,微弱的火光在昏暗的走廊上忽明忽滅。
即使是到了這麼晚的時間,整個城市還是這樣燈火通明嗎……他慢慢將煙吐在窗戶上,玻璃因為室內外的溫差而起了一層白色薄霧。
白隼記憶中的北方家鄉,是灰暗、並且毫無生氣的一塊冰原。到了寒冷的冬天,萬物更像是死去一般,只有失去秩序的暴風雪占據著整個城市。在燈油比黃金還要貴重的環境下長大的白隼,看到黑石郡的夜晚竟然亮如白晝,心中只有無限感慨。
他想起了因為打翻油燈而被父親痛罵的妹妹,在一旁收拾的母親,以及剛砍完柴回來,搞不清楚狀況的一對兄弟──
「好久不見了,白隼。」黑雁無聲無息地出現在白隼身旁,手裡拿著來自廚房的油膩雞腿。
白隼稍微拉開與眼前男子的距離。
「不要老是對我這麼冷淡嘛,我可是連晚餐都沒吃完,就出來找你耶!你好歹也說句『哇,真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你』之類的。」他伸出手指一根根數著。「真沒想到都七年了,陪我聊個幾句吧!」說完,黑雁將白隼嘴上的香菸取下,抽了一口。
白隼要拿出第二支菸自己抽,卻沒想到黑雁將剛才那還有一半的菸丟到地上,用腳踩熄。
「別抽了啦,雞腿沾到菸味就不好吃了。」黑雁拿起雞腿在白隼眼前晃啊晃。「還有,如果我滿身菸味還去找我們家老大,他會直接賞我個痛快,明天我就變成運河裡的浮屍啦。」
「老大?」這個字眼引起了白隼的注意。
「黑石郡很厲害吧?明明是深夜還這麼明亮,真是見鬼了。」黑雁一邊咬著雞肉,一邊說著。
「黑石公爵值得你效忠嗎?」白隼冷冷地問。
「你認為值不值得效忠是你的事,」黑雁哼了一聲:「你根本無法理解離開家,連一毛錢都沒有的我要怎麼活下去。」
嚓的一聲,白隼劃下火柴,逕自點起下一支菸。
「我跟著給我錢的人,為他做事,就這樣而已。」黑雁的聲音有些委屈。
黑雁將吃剩的雞骨頭隨手一丟,將滿手的油膩抹在窗邊的昂貴窗簾上,露出惡作劇得逞的賊笑,伸了一個大懶腰。
「好像還是有點餓,再來一隻雞腿好了,這次要挑隻大的!」他對著白隼眨眨眼睛。「改天見,白隼哥哥。」
「嗯。」白隼隨口應了一聲之後,在嘴中吐出的煙霧中目送弟弟一溜煙消失在走廊的另一頭,耳邊傳來用口哨吹出的旋律。
「這是……」以前一家人曾一起唱過的感謝食物之歌。「這首歌應該是在吃飽飯後才唱的吧。」他嘆了一口氣。「傻弟弟。」
*
特洛伊坐在安潔莉娜房裡的沙發,雙手交握放在膝上,嘴角勾著笑。
「安潔莉娜小姐,我想我們就開門見山地說吧。」特洛伊稍微將身體往前傾,直視著安潔莉娜。「您有什麼目的呢?」
斜躺在沙發上的安潔莉娜挑起眉毛看了特洛伊一眼,不做回應,仍然自顧自地用鑲著寶石的小刀切著血紅色的塊狀物。空氣中瀰漫著生肉的腥味,剛才在晚宴廳上出現的雪鴞正站在安潔莉娜身旁的棲架上,腳上拴著帶鎖鏈的金黃色腳環。
「來,吃飯了。」安潔莉娜用刀子插起一塊帶骨生肉,雪鴞立刻叼起,抬頭讓食物順著喉管吞下,金黃色的雙眼微瞇,似乎很享受這頓美食。
特洛伊耐心地等著,等著安潔莉娜將雪鴞餵飽,終於正眼看向他。
「你覺得我是什麼樣的人?」她用手撐著臉頰,爐火的光芒在她的眼珠中閃爍,像是暴風中的夕陽霞光,隨時都在變化。
「您是一個相當聰明的人。」特洛伊直接地說。
「呵呵。」安潔莉娜掩著嘴輕笑。
「另外,我想您也對我剛才在晚宴廳上的提案相當有興趣。」特洛伊回以一個自信的微笑。
「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安潔莉娜的聲音輕飄飄地,毫無重量。
「願聞其詳。」特洛伊雙眼變為淡紫色,這時一旁的雪鴞拍打起翅膀。
安潔莉娜凝視著鍊子上無法飛起的雪鴞,停頓了一會,心頭突然湧上一股深沉的哀傷,就像是發現自己的雙腳上也纏著沉重鐵鍊,無法自由行走一樣。她裝作不在乎地將滑下肩膀的薄紗睡衣肩帶撩起,換了一個姿勢。
「發電廠本身相當吸引我,但是你那些促進黑石郡發展的場面話對我來說一點意義也沒有呢。」她伸出手撫摸著雪鴞的頭,雪鴞舒服地瞇起眼睛。「我只對一件事有興趣。」
爐火啪的一聲,一根木柴燃燒殆盡,化為一團白灰。
「科技越發展,人類會越狂妄,最後則會自我毀滅,萬物終將回歸和諧。」安潔莉娜幽幽地說,「而我所等待的,就是鳥兒能不受拘束、自由飛翔的那一刻。」
「您期待著人類的毀滅?」
「我演遍了無數角色,化為了無數靈魂,終於明白一件事。」安潔莉娜笑著說,一縷火紅的頭髮滑落下來,些微遮住她白皙的臉龐。「人類,如此自私又高傲的生物,根本就不該存在。」
「這正好與我的理想背道而馳啊。」特洛伊故作感嘆地說。
「呵,但就科技發展而言,現階段我們倒是可以站在同一立場上呢。」
「這個嘛,」特洛伊稍作停頓:「您的意思是,您將提供我所需要的協助?」
安潔莉娜微微一笑,優雅地起身,坐到兩張沙發中間的矮桌上,手撐在桌面,身體的曲線在黑色薄紗下若隱若現。
「另外,我也對伺候老頭子感到有些厭煩了。」安潔莉娜拉起特洛伊的領帶,讓他被牽引著貼近自己。「你想知道黑石公爵的秘密嗎?」
特洛伊感覺到對方的鼻息拂上臉。
「如果你真如傳聞中的有能力,就先讓我看看你能做到什麼地步。」安潔莉娜在特洛伊耳邊輕語。「別讓我失望。」
「恭敬不如從命。」特洛伊輕聲一笑。
*
特洛伊坐在敞開的窗台上,望著兩個月亮沉思。
灰色的天空,暈黃與血紅的兩道月光。
在多年前的那一天,用銀笛吹奏出雙月神的共鳴曲後,代表雙月神的金色與紅色兩道弦月浮現在夜空中,只為他而升起,只為他而沉沒。
他搖了搖裝了威士忌的酒杯,杯中的冰塊撞擊杯壁,鏗鏘。
幾乎整天都是在聚精會神的狀態下度過,精疲力盡,但腦袋還是不斷運轉,思考一件事,同時又想起另一件事,他拿起隨時放在口袋裡的筆記本和筆,寫下幾個關鍵字:
電廠、礦產、達契亞、安潔莉娜
「安潔莉娜……」特洛伊的筆停在最後一個字母,墨水逐漸在紙上暈開。「有趣又危險的女人,外表看起來卻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
如果說她的目的就跟我所想的一樣,他拿著筆記和酒杯,開始在房間走動。這倒是一個可以利用的機會,讓這次的行動更加戲劇化一點。
「還有王子。」特洛伊又在筆記上寫下了拉斐爾的名字。「不確定因素。」
先讓他忙著去對付紅色火箭。特洛伊喝了一口酒。還有達契亞身邊那幾個像蒼蠅一樣圍繞著他的貴族……
特洛伊捏了捏眉心。
「要回想這些噁心的嘴臉太累了。」他不耐煩地將筆記本闔上。「不如去雷因那邊討論一些無聊的財務報告,幫助入睡。」
特洛伊將酒杯擱在桌上,穿上外套,走到房門口。當他正想要轉動門把時,猛然停下動作,拿出懷錶看了看時間。
凌晨四點半。
特洛伊搖搖頭,自嘲地露出苦笑。
「算了。」特洛伊再度拿起酒杯,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這個時間去敲他的房門只是討罵而已。」
異色的月光照進房內,特洛伊心中浮現了強烈的既視感,又是一個忘了要讓腦袋停下的夜晚。
特洛伊走回窗台,從懷裡拿出銀笛,吸氣,將氣息緩緩吹進銀色笛身。
一個低沉悠揚的長音,迴盪在黑石郡的夜裡。
黑石郡的外圍,有幾棟廢棄的大樓,破舊不堪的外牆、樑柱,彷彿隨時都會崩塌。支配者靜靜佇立在其中一棟樓的頂端,遙望著市中心。
他聽見風中傳來的笛聲。
「……雙月神的共鳴曲?」支配者冰冷的聲音帶著困惑。
他繼續聆聽有著東方旋律的樂音,比對腦中模糊的記憶,這首共鳴曲的確是來自信奉雙月神的黃金神殿。
樂曲結束,他的身影在瞬間幻化成空氣中的黑霧,向聲音來源飛去。
特洛伊放下銀笛,長呼一口氣,閉上眼,任窗外的刺骨冷風吹亂黑髮。
突然間,一股強大的壓迫感襲來,他隨即睜大了雙眼。
渾身籠罩黑雷的男子忽地出現在窗台外,距離特洛伊僅有一步的距離。
「……共鳴者。」男子喃喃地說著這個名詞。
什麼?特洛伊想往後退回房裡,但全身動彈不得,在對方的紫色雙眼注視下,他幾乎無法呼吸,只能緊抓住手中的銀笛,強裝鎮定。
「你們不該存在於這個世上。」男子每說一個字,特洛伊便感覺周圍的空氣越來越沉重。
男子自腰際抽出長劍,劍身反射月光的冷冽光芒讓特洛伊不禁微瞇起眼睛。下一瞬間,冰冷的劍鋒抵上他的脖子,男子的臉近在眼前。
特洛伊斷續呼出的空氣凝結成白煙,但他卻感覺不到對方的鼻息,只感受到從暗紫色雙眼散發出的濃烈殺意。
哐啷。夜空中出現鐵鍊拉扯的聲響。
男子的動作停止,轉頭看向遠處,表情冷漠。
「有惡魔逃脫?」他收起劍,瞥了特洛伊一眼,接著身影迅速消失,留下幾道殘存的黑雷在夜空中閃爍。
特洛伊感覺到束縛住身體的無形力量退去後,隨即將窗戶大力關上,向後退了幾步,離開窗台。這時他總算可以順利呼吸了,馬上大口吸進了幾口新鮮空氣,讓自己從幾乎要窒息的狀態中恢復過來。
「咳……咳咳……」肺部忽然被冰冷的空氣填滿,特洛伊不舒服地開始咳嗽。
去他深淵的。
*
黑石郡某處的礦坑深處,油燈微弱的火花閃動了幾下便噗嗞熄滅。在黑暗中有一道更黑的陰影,緩步移動著。支配者毫無阻礙地在一片黑暗中前進,規律的腳步踏在坑道壁上的滲水所形成的水坑上,靜默之中單調的聲響更顯得整個空間的壓迫。
他在感受到異狀的礦坑最深處停下腳步,閉上眼,腳底下的地面如同流沙般慢慢往下沉,支配者的身影就像被巨大的黑影所吞噬而逐漸隱沒。
深淵中,漆黑的空間遍佈著無數鐵鍊,每條皆綑綁著數千年前即存在的惡魔們,牠們騷動著,身上的鐵鍊摩擦出聲,而鐵鍊的另一端則全都綑綁在支配者身上。
支配者彎下腰,拾起幾條斷裂的鐵鍊,鍊上爬滿了蜘蛛絲,正閃動著幽冷的邪惡光芒。支配者身上的黑雷沿著手臂撲向手中鐵鍊,嘶嘶幾聲,銀色蜘蛛網很快在雷電中化為白煙,消散在空氣中。
「這裡的惡魔呢?」支配者放下鐵鍊,質問道。
這只是一個小小惡作劇,敬愛的支配者大人。黑暗中傳來女性溫柔甜膩的嗓音。請原諒我現在還不能讓特洛伊受到您的傷害。
「你袒護一名共鳴者?」支配者語氣不悅。
女性的聲音只是如風鈴般輕笑了幾聲,便沒了回應。
支配者感覺到對方的氣息好像和幾千、幾百年前所遇見的某位女性十分相似。
算了,不重要了。他的眼神再度失去光采,無意識地移動腳步,深淵中的鎖鏈隨著他的移動而被拖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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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柴出現於1826年,第一支香菸出現於1830年法國,因此用火柴點燃香菸可說是19世紀才出現的畫面。19世紀晚期,自動香菸製造機被發明了,香菸可以以低成本大量生產,於是從維多利亞時期到艾德華時期,香菸變成男人手裡拿著的優雅與流行的象徵。
參考資料來源:維基百科 - 香菸的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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