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雷貝斯的話後,俄本夏感覺到她有生以來第一次這麼惶恐、無助。
「如果你能在各界自由穿梭,為什麼不趁著瘋王在異界被封印著的時候闖進去將他 ……殺、殺害?為什麼要放任他到現在出來作亂?」俄本夏質問著,一邊巍巍顫顫地走向床邊坐下,她感覺腦中陣陣暈眩,過於龐大的信息讓她無法負荷,更令她心痛的是雷貝斯與薩佐這對兄弟,她能感覺到這兩個人都深愛著諾提司,可是卻無法走在同一條道路上 ?
「母親,你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伊維有些擔心地跑到俄本夏身邊,伸手摸摸她的額頭,模仿大人安撫小朋友的方式,而俄本夏卻如溺水的人看到一根稻草般用力握住伊維的手,久久不放。
「母親,你弄痛我了!」伊維大叫,淚眼汪汪地看著雷貝斯,乞求父親的安慰及協助,但雷貝斯只是靜靜地將伊維的手從俄本夏的手中抽走。
「如果可以,我會那麼做的,相信我。」雷貝斯走到俄本夏面前蹲下,堅定地說。
俄本夏看著他,不發一語。
「但是我也有做不到的理由。烏爾莉卡不僅憑藉『送神』的力量將法珞的靈魂與肉體抽離後送走,還將他的魂魄打散成成千上萬個意識碎片。法珞的意識碎片在異界四處飄移,就算是我也沒辦法把他們通通找出來消滅,況且,我們都以為這就是法珞的終局,開始過著安逸的生活,所謂的『繼承之力』也只是以防萬一的保險栓──」
「但沒想到你的導師利用你留下的空間裂隙跟三千年一次的十八月連珠,將瘋王法珞引回諾提司,是嗎?但如果瘋王法珞原本只剩意識碎片,為什麼又會有肉團怪物?」
雷貝斯嘆了一口氣:「我想導師找到了方法重塑瘋王法珞的人體吧。」
「那麼,既然你現在在路西斯,空間的裂隙會不會也通到這裡?」
雷貝斯閉上眼睛仔細去感受他身後所殘留的影子通道,沉痛地點點頭。
「那法珞……豈不是也會……?」
「如果薩佐無法阻止他的話。所以我希望至少能讓『繼承之力』回到諾提司。」
「『繼承之力』?你是說『你』?」俄本夏失聲問道,眼淚決堤而出,她將臉深深埋進雙手中。
她從來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這麼可怕的事情:「吃人的骨獸、挖走心臟的邪神」,雖然在路西斯疆界之外也有不知名的異獸進犯,但本國最驍勇的軍團「紅」總是能將它們逼退。然而這個「瘋王法珞」跟路西斯人民所知道的一切有形的、無形的物體是多麼不同,難道諾提司人一直以來都必須對抗這麼恐怖的存在嗎?
「夏──」
「當路西斯的人民真好,不是嗎?每天可以開心的過日子。吃飽睡好,第二天還是能快樂地跟家人在一起,雖然我們的壽命很短,但我們很安全。」
至於諾提司人呢?要怪只能怪他們一出生就在諾提司,無法和平安逸地生活,但至少他們已經習慣戰亂,也遠比路西斯人強大,讓他們去對抗瘋王法珞才是基準女神做出的公平決斷。
「夏──」
「雷,你會留在這裡的吧?你會保護我們的吧?如果你死了,我也會死的。請你永遠留在路西斯好嗎?」俄本夏的眼淚從指縫間滴下,雷貝斯一手溫柔地將她的頭輕靠在自己胸前,另一手則牽過伊維:「夏,如果不是你將我從鏡子裡解放,我會一輩子在三界飄盪,無所依靠,因此就算我們不是性命相繫,我也一定會保護你們的,我發誓。但有些事情我現在就必須做。」
「不准去!」俄本夏尖銳地大吼,但話說出口就後悔了,她從來沒有對雷貝斯如此大吼過,然而她更恨自己因為想苟且偷生而阻止雷貝斯去救影之國的人。
「薩佐會需要我。我很快就會回來的。」
「我也需要你!」
「但不是現在。」雷貝斯說完便迅速離去。
俄本夏顫抖著,啜泣著,伊維卻在此時走到她旁邊抓住她的裙擺,仰起頭:「母親,你看,我又長高了。」
伊維甩著一頭燦爛的金髮,金色的大眼水潤水潤地眨著,唇角隱隱銜著笑意,似乎完全不被剛才父母間的緊張氣氛所打擾:「我很快就要長得比你高了,可是……」他遲疑了一下,歪著頭問:「我會不會很快就變成老爺爺了?」
「伊維,現在不是說這些話的時候,」俄本夏拭乾淚水,自從她得到雷貝斯諾提司人的生命力後,不但可以停止生長,因此「年齡」或「衰老」這樣的字眼,對她而言,只剩下一串毫無實感的數字,她將伊維哄上床:「你該睡了。」
「我不睡。父親不在,我保護你,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伊維在俄本夏懷裡撒嬌。
又是一陣天旋地轉,俄本夏體力不支,往後仰倒在床上:「睡吧,伊維,晚安。」說完便沉沉睡去。
「噢,可是,母親──」
烏爾莉卡,我看到有趣的東西了。
伊維的耳中隱隱傳來異界陌生男子的聲音。
「──他要來了。」
伊維抬頭望著窗外的夜空,一個相貌猙獰的怪物從一位美麗的少女身邊站起身子,伊維好奇地朝那兩個人揮揮手,也許他們發現了之後就會來找他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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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唰啦!」
一股狂風將房內的八扇窗戶吹開,突如其來的巨響讓俄本夏從床上驚醒。
「喔,他來了。」伊維不知何時已經醒了,瞪著空氣說道。
「誰?」俄本夏害怕地搖晃伊維兒子的肩膀:「你說誰要來了?」
伊維不解,他並不明白只有他有著能夠跨越光影不同時空的體質,伸手指向正前方遠處的牆壁說:「父親說的那個人啊,他要從那裡過來了。」
只見一團巨大的黑色旋風自天際翻滾直下,緊接著是一串轟然巨響及隔壁房間傳來的尖叫聲,城堡右翼廂房整面牆好似豆腐般被人斜著削去一大塊,俄本夏啞然抬眼望向前方,她現在可以清楚看到十個房間外有一群人擁抱哭泣,也有人在缺口邊緣麻木佇立,而星空像天幕垂落,靜靜懸掛在原本是一整面牆的地方,彷彿那才是牆面該有的紋路。
「母親妳看。」伊維笑咪咪地說。
大量石屑、木屑在空中飛揚,煙霧瀰漫,耳中充斥著都是建築物崩毀斷裂的聲音,一個陰森詭異的影子被煙塵籠罩著,慢慢朝兩人走來。
俄本夏張大了嘴,發不出一絲聲音,反而伊維看到自己原本放在窗邊的白色木馬壞了,生氣起來,掄起拳頭大聲質問:「你為什麼要破壞我的房間?你沒有自己的房間嗎?」
待煙塵散去之後,兩人終於看清楚那人的面孔,強烈的噁心感從腹底直衝喉嚨,入侵者踩過地上橫躺的屍體,步步逼近兩人,俄本夏想逃,全身卻虛乏無力,顫抖著一動也動不了,但伊維卻不想逃,也許是他心底的好奇讓他留了下來,畢竟他從出生到現在還沒經歷過太多事。
眨眼間法珞已然來到伊維面前,伸出混著濕黏惡臭體液的手、碰觸伊維纖細脆弱的頸子說:「果然跟我想得差不多呢。」
「嗚咿、你……你的身、身體已經爛……爛掉了,怎、怎麼還……還……嗚……」
伊維用手掩住口鼻嗚咽哭著,眼神驚慌不定,此時唯一能讓他強迫自己保持勇氣的是,他必須保護身後的母親。
法珞撫摸伊維不住顫動的肩膀,發出如同蛇類舔舐空氣讓人噁心不已的嘶鳴,彎身以近的似乎要舔上伊維耳廓的距離說:「你的身體很有趣,我要了。」
伊維害怕地嚎啕大哭:「不要!才不可以給你!」
細瘦的小手使盡力氣想將法珞推開,雙手卻彷彿碰到散發惡臭、包覆著濕爛的抹布的剛硬鐵塊,完全無法推動分毫。
「別碰他!」
母親保護孩子的本能讓俄本夏體內突然湧現一股力量,她衝上前將法珞往後推開半步、奪過伊維緊緊抱在懷裡。
法珞張嘴發出一聲長嘯,恐怖的音波足以震盪三界,彷彿連靈魂都能摧毀,俄本夏即使掩住耳朵也承受不住,暈了過去。
「母親!」伊維抓住俄本夏的肩膀,自己的肩膀卻也同時被法珞粗暴地抓住:「來交換吧!」
「好痛喔!放開我!」
法珞鐵箍似的手指甲緊緊嵌入伊維肌膚裡、將他如同小白兔般輕易地從床上提起,伊維拼命掙扎卻一點也逃不了。
「父親!救我!父親!」法珞張嘴往伊維頭上咬下,伊維感到腦門一陣劇痛,一怒之下也不甘示弱:「不給你吃!我要把你吃掉!吃掉!你是我的!」也張嘴往法珞的肩頭咬去,只覺得咬在嘴裡的東西如橡膠般堅韌,且冷冽如冰。
「夏!伊維!」雷貝斯閃電般地衝入房內,下意識摸向口袋才猛然想起僅有的魔法牌早已被伊維破壞殆盡。
那麼,只好使用繼承之力了。
雷貝斯的腦中閃過一串古老的語言,但下一秒就被他強制壓下:不行!如果在這裡使用力量,會波及夏跟伊維,還有城堡裡的其他人!
他看著腳下的黑影和眼前的伊維,作了一個痛苦的抉擇。他將身體的一部份還原成影子接近床上的俄本夏,再迅速將她送到安全的地方,當他回來再想上前分開伊維與法珞卻已太遲。
法珞的肌膚吋吋融入伊維的身軀,而伊維的背上則突出八根金色尖刺,尖刺又一瓣瓣舒展成巨大的金色羽翼,每道羽翼上各有一對魅惑的紫色眼睛,緊接著金翅一振,兩人騰空飛起,身形變化更加劇烈,翅膀收攏如金色巨繭,將幾乎合而為一的兩人包覆其中後如飛梭般射向天際。
法珞……
沒想到是以這種方式見面。
命運終究沒有放過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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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到這裡,賴家祥停下敲打平板的手,揉揉酸澀的雙眼。
猛一抬頭看到牆上掛鐘的時間,他忍不住咒罵出聲。他看完許弘威在前一篇留下了「氣勢非凡」的千字註解,光解讀和回應就浪費掉了一堂寶貴的翹課,之後又埋頭寫小說,恍惚間誤以為今天周末,而接到小津的電話彷彿已經上個禮拜的事了。眼看來不及將剛打好的稿子存進隨身碟裡,他只好嘟噥著胡亂將平板和隨身碟一起塞進背包裡,衝下樓騎上摩托車趕去補習班。
等他停好車再看手錶,已經是兩點三十五分了。遲到五分鐘。
他一邊看錶一邊狂按電梯,電梯卻卡在三樓不肯下來。到底哪個死肥宅連三樓都要坐電梯啊?
他低聲咒罵,要不是補習班在十三樓,他早就一鼓作氣衝上去了-才怪,想起那天在英國領事館爬樓梯的慘痛教訓,好吧,就算在三樓,他也想等電梯。
「叮!」
電梯門開了,走出兩個女高中生,明顯是化了妝準備翹課出去玩,看得賴家祥一陣心癢難耐。
「終於要對嫩妹出手了嗎?住手啊,賴家祥,右手才是你最好的盟友。」他自言自語地走進電梯,按下十三樓的按鈕。
電梯門還沒開,他就感受到外面強烈的殺氣。
「賴家祥你死去哪裡了!」電梯門一開,一個身材嬌小、臉蛋秀氣的女生就衝過來劈頭給他重砲轟擊:「你不知道他們今天模擬考嗎?恁祖媽印考卷和講義印到快瘋了!我怕印不完還提早來了,你居然給我遲到!」
說話的人正是小津,跟賴家祥負責同一班的輔導老師兼行政人員,這裡的補習班採大班制,一間教室一兩百人,大學演講廳式扇形階梯形座位,由位於制高點的門口往下看,講台上的老師就像一尊左右晃動的小木偶。賴家祥還曾經為了這盛大光景虧了許弘威一句:「你二次革命的盟友這麼多,考試不怕沒人罩了。」
但也因為學生人數太多,改考卷、印發講義等行政業務量也相對非常龐大,於是他們幾個輔導老師也培養出了一個默契,模擬會考當天一起吃午飯然後準備印題本及考完試的解答講義,但今天早上賴家祥只顧著寫小說完全把這件事忘得一乾二淨。
「啊,你肩帶掉了!」賴家祥試圖轉移她的注意力,但小津只是罵了聲「靠」,繼續一臉度咄咄逼人的氣勢湊近賴家祥,賴家祥眼看計畫失敗,趕緊縮回正要踏出電梯的腳,裝作猛然想起的樣子:「啊,我突然想到忘記買飲料,我下樓一下。」然後以機關槍的速度狂按電梯向下鍵。
小津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用腳底住電梯門,伸手揪住賴家祥的背包背帶將他從電梯裡硬拖出來,露出一抹意味深長地笑:「不用買了,剛才有個學員送飲料給你,還有這個,他要你把東西存進去給他。」說完遞給他一個隨身碟。
「那女生正嗎?」賴家祥未經思考便接過隨身碟走出電梯。
「一個姓許的『男˙生』。順便告訴你,飲料我幫你喝了,算是慰勞我剛才印考卷的辛苦。」
「你慢喝。」
「你是攻還是受?」小津繼續一臉挖到寶的樣子,緊挨著他追問。
「我是禽獸。」賴家祥大失所望地把背包甩上椅子,一屁股坐下。
小津擺起臉,指著隔壁的椅子說:「那是恁祖媽的位子,你去坐旁邊。」
賴家祥假裝沒聽到似地拿出平板繼續打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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