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家祥一個人走在眷村的圍牆邊,手裡拿著一杯飲料,奶茶已經喝完了,珍珠卻還剩很多。
這裡是高雄少數剩下還未被歸劃為新市鎮的眷村住宅地,齊人高的水泥牆被陽光曬的發白,只見斑駁剝落的灰泥下露出紅色的缺角磚頭。整條路上的圍牆碎成了片段,鮮嫩的雜草充當圍牆間的橋梁。
賴家祥看了一眼牆內的屋舍,玻璃窗碎裂殘缺,鐵欄杆也鏽蝕成鏤空的蕾絲花邊,陽光透過鐵欄杆映照在殘缺的玻璃及牆壁上,變成縱橫交錯的格紋。
五年前他來補高中物理的時候,這裡的眷村還有幾戶人家,就算跟周邊商圈格格不入,依然可以感受到有人生活的氣息,現在卻宛如鬼城,要是政府再不快點拆遷,可能就會冒出許多靈異事件了。
正想得入神,冷不防肩膀被人用力一拍。
賴家祥頓時脖子一僵,寒毛直豎。
他聽過太多傳說了,如果在陰氣重的地方被拍肩膀,千萬不能回頭看,否則你會看到——你朋友一臉得意,以為把你嚇到尿褲子的蠢樣。
「幹!是不會叫一聲喔?」賴家祥大罵一聲,以掩飾心中一瞬間怕鬼的膽怯。
許弘威不理他的問候,搖了搖手中一樣的珍珠奶茶,問:「大白天在這裡裝什麼文青?」
「哥裝的不是文青,是滿腔的離騷。」
「你頭殼『騷』壞了吧。怎樣?昨晚謬思找你上床了嗎?看你那張屎臉,想必被踢下床了。我呢可跟你不一樣,一直都是腳踏實地認真工作的。」說完,許弘威把一份排序整齊、列印完整的文件在賴家祥面前晃了晃:「大綱我整理好了,還有新的稿。小七印的,一張兩塊。」
聽到許弘威問起昨晚的事,賴家祥的眼神一瞬間變得迷離,聚焦在許弘威身後不知名處,右手默默摸索著口袋裡的菸盒和打火機,好半天才把菸點起來。
許弘威一臉不屑:「給你,不客氣。」說著,把文件塞近賴家祥背包裡。
「我昨天去參加她的婚禮了。」在雲霧吞吐之中,賴家祥突然說了一句。
「什麼?」
「不是真的參加,是我另一個同學收到喜帖告訴我的,所以我就去了。只是在門口看一眼而已。」
「『看一眼而已?』」許弘威不自覺提高音量,他才不相信賴家祥這麼拿得起放得下。
賴家祥微微舉起雙手投降:「好啦,我在門口徘徊了很久。」
「然後呢?」
「沒了。」
「我靠,你連去見前女友都可以搞富奸?既然都去了,丟個紅包,打聲招呼也好,光站在外面看也太猥褻了。」
賴家祥搖搖頭,抖落些許煙灰:「我看到她老公在門口招呼客人,然後看到她從新娘房走出來,那一刻,我就知道她為什麼選了那個男的而不是我。」
許弘威一時語塞,這真是最糟糕的情況了。半晌,他才嚥了嚥口水,有些遲疑地拍拍賴家祥肩膀:「我知道你是條漢子,男人嘛,拿得起放得下,……那,我先去上課了。」
「不送。」
許弘威才一轉身,賴家祥就大聲說:「幹!我要讓俄本夏死掉!雷貝斯死掉!所有情侶都去死!他媽的誰敢在我面前放閃就通通去死!」
陽光斜射,光影交錯著將鏤空的鐵窗倒影映上玻璃。
「光與影,終究只能交錯,不能相疊。」
良久,他才吐出這句話,捻熄了菸,走向補習班的大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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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王宮不同的兩處,緋和巴索羅繆同時抬起頭,腦中一陣刺痛。一股不明的力量在空氣中竄動,使對魔力敏感的他們首先受到衝擊。
緋來到窗邊,張開雙手,掌心上浮出一顆顆藍色的冰晶,宛若凝滯在手中的浪花。冰晶竄升到空中,在天幕上如流星般落下。
所有的藍色冰晶沒入地平線而消失,除了一枚在心塔入口附近的,硬生生地轉了一個彎,倏地鑽進一道微小的空間裂縫中。
緋扶著額頭,喘了一口氣。
她的眼前浮現一個異國宮殿的景象:擺滿綠葉的金色宮殿中,雷貝斯正坐在一名美麗女子身旁,他撥開精緻刺繡簾幕撫向女子,女子疲累汗濕的臉龐展露微笑,親了親臉皮濕潤、還滿布著皺紋的嬰孩。
「雷貝斯,我們的伊維好漂亮,他的金髮跟你的一樣美。」母親望向嬰兒小小的手,那粗短的手指正緊抓著母親的黑髮,眼睛則一瞬也不瞬地盯著雷貝斯。
「而他跟你一樣,有著蜂蜜般金色的眼睛。」雷貝斯的表情是無限寵愛。
金髮?金眼?緋忍不住倒抽一口氣。
與此同時,她看見雷貝斯也有一樣的古怪神情。
名為伊維的嬰孩哭了起來,隨著他的哭聲,一股前所未見的力量撼動著世界的無形根基──那是兩個世界王族血統共同孕育而出的新力量,正是那股力量打破了不同位面的光與影。
緋猶豫著要不要告訴薩佐關於新生兒伊維一事。如果雷貝斯不回來,或許就不用拿這件事情讓他煩心,當一個國王有夠多事情壓在心頭上了,而且她不禁想到,若薩佐知道雷貝斯有了新的發展,肯定會在他的問題清單上多添一筆。明明知道薩佐就算少一事也不會特別回來,她卻不希望薩佐多一個冷落她的理由。
「緋,哪裡來的不明力量?」
薩佐的聲音突然在房間裡響起。
她望向門口,看到期待已久的身影。薩佐,你好久沒回來了。她征征地望向他,期盼他過來,然而他似乎不耐煩地就要轉身離去。明知他只是為了她的力量而來,她還是迎向他,伸出一隻蒼白纖細的手貼上他的臉頰,將方才看到的片段傳遞給他。
「原來他和路西斯的公主結婚了,還生了一個小孩。」薩佐眉頭一皺。
他只接收到傳入腦中的畫面,卻沒感受到她撫摸的溫度嗎?
「看來他終於找到他要的幸福生活了?」薩佐嘲弄地說,然後握住緋的手,卻只是要將她的手從他身上拿下。「他有怎樣的生活,已經於我無關了,不過要是這小孩開始製造任何麻煩,妳要即刻通知我。」
語畢,薩佐轉身離開。
留下緋目送著他的背影直到房門完全關上。
同一時間在巴索羅謬的住處裡,巴索羅謬正因興奮而雙手不停顫抖著。
「雷貝斯,你果然還活著啊!我就知道白髮魔女沒法殺了你!還有你的孩子伊維,結合光與影的存在,多麼特別的存在!我真想現在就穿越時空去看看你們!」他情不自禁地喊出聲,完全忘了房間裡還有一個躺在床上、正因無聊而玩弄著一隻放了多年布偶熊的伊蒂絲。
伊蒂絲聽到消息後連忙抱著布偶熊起身跑到巴索羅謬身旁,眨動纖長的睫毛,一道光芒在眼眸中閃爍,臉上洋溢著喜悅:「雷貝斯……他還活著?」雖然她很關心雷貝斯,但她更想知道她能用這個消息換回多少薩佐的注意力。所以她儘管覺得開心,卻不是因為雷貝斯還活著。
「對,我得馬上和薩佐說。」巴索羅謬嘆了一口氣。直到現在,有時半夜醒來,他還以為雷貝斯跟薩佐又在搗蛋、伊蒂絲還追在薩佐身後跑。但事實是,薩佐要雷貝斯永遠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伊蒂絲失去了一生所愛,像是活死人一樣躲在斗室裡不願出去面對人群。
「等等,伯父。」伊蒂絲將布偶熊丟到乾草床上,喊住正要出門的巴索羅謬。
小時候的她曾經覺得這裡有王宮裡唯一的乾草床很酷,如今她卻懷著一股怒氣。這乾草床不只非常的粗鄙,躺久了還非常難受。原本,她早該享受王族專用的、舒適的絲綢大床。
「怎麼了,伊蒂絲?」
「讓我去和薩佐說嘛,好不好,我好久沒見到他了。」伊蒂絲一邊幫巴索羅謬按摩肩膀,撒嬌著。「拜託嘛。」
「呵呵,好吧,就由妳去說吧,我正想繼續研究剛剛發現的空間裂縫。」巴索羅謬拍了拍伊蒂絲的手,頭也不抬地觀察著水晶球內的景象:心塔旁一道近乎透明的微小裂縫。
「謝謝伯父!」伊蒂絲不禁高聲歡呼。
伊蒂絲三步併作兩步地跑去王座廳謁見薩佐,沒想到她的話還沒說完,薩佐便不耐煩地要她退下,表明同樣的事王后早已提過了。
伊蒂絲先是氣得跺腳,差點要指著國王怒罵,然而一到了王座廳外,她卻不禁大哭起來。「薩佐,你怎麼忍心這樣對我?我們是一起長大的玩伴啊,而且明明是我先喜歡你的!」
就連雷貝斯都獲得了幸福,為什麼她到頭來一片癡心苦戀卻是一場空?
為什麼薩佐總不明白?
是她不夠好嗎?
不對,一定是因為緋的緣故,是那女人害的。那該死的魔女。
如果可以,她願意不惜一切代價奪取薩佐的心。
一切。目錄 下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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