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家祥果真沒有食言,兩天後,許弘威的手機收到一則line,內容只簡單寫了四個字:「老地方見?」
「『老地方』?鬼才知道是哪裡。」許弘威回了個滿頭問號的表情符號。
賴家祥很快又line來下一句話,恰好回應了他的疑問:「網咖?西子灣?泡沫輕食咖啡屋?」
許弘威跳起來:「到底是哪個?我幾時跟你去過泡沫輕食咖啡屋?」
剛說完,第三句line又來了:「就約英國領事館好了。十點半。最多等你十五秒。」
許弘威真想把手機往牆壁上摔。
等許弘威把車停好,賴家祥才正要掏出第一根菸來抽。
「禁菸。」許弘威指著樓梯盡頭的磚紅色洋樓說。
「媽的,到處都禁菸,讓不讓人活啊?」賴家祥憤恨地揍了路邊的禁菸告示一拳。
打狗英國領事館,始建於1879年,包含領事館及領事館官邸兩棟英式建築,其歷史背景可追溯自1860年第二次鴉片戰爭後,清廷與英國、法國、俄國簽訂北京條約後,開放淡水、雞籠、安平、打狗等四個港口,原本以淡水為主,自1864年起重心逐漸南移,打狗英國領事館便在這樣的時空背景下應運而生。
「東西咧?」許弘威看賴家祥兩手空空,狐疑地問:「耍我啊?」
賴家祥嗤之以鼻,大拇指往後一比,示意兩人爬樓梯到英國領事館後,便頭也不回地往上走。
雖然階梯不多,但沿著山壁而鑿,有些陡峭,頗有好漢坡入門級的氣勢。走到頂,賴家祥竟得喘上好幾口大氣才覺得心頭稍微舒暢了一點。
反倒是許弘威深呼吸了兩口氣便臉不紅氣不喘了,畢竟高中的時候是羽球校隊,只是最近蹲重考班,稍微疏於練習,但仍不至於像賴家祥喘得厲害,他很得意:「你老了。」
「是該戒菸了。」賴家祥苦笑。
「居然還要門票。」走到入口,許弘威有些咋舌。「高雄市人無法免費嗎?」
「你是多久沒來了?」賴家祥則是悠哉地掏出了他的大學學生證,買了張學生優惠票,讓身為重考生的許弘威翻了翻白眼,拿出身分證:「沒差,我也有半價。」
兩人終於從滿滿的大陸客中擠出,走進古典玫瑰園,等女僕服務生帶位後各自點了飲料。
賴家祥將他的手機放在桌上:「都在這裡了。」
「不會吧?你把小說打在手機裡?用平板打不是更好?」
「有錢人家的少爺就是不知民間疾苦,一台平板可不是放個屁就有了。」
「你少抽三條菸就換個入門版。」
「我寧可拿去買菸。」
「你根本就是尼古丁中毒,抽菸其實比一些毒品還毒,你不知道嗎?」
「我就是個東亞病夫,打我啊。」
「媽的,有病,你為什麼要放棄治療?」
賴家祥打開手機螢幕,解鎖後推給許弘威:「拿去,要看就看。」
「這小螢幕讀起來也太累了,把檔案分享給我。」許弘威逕自在賴家祥手機的google文件分享對象上輸入自己的gmail信箱,然後翻開背包,拿出自己的平板。
許宏威老早就想要一台平版了,如此一來就不需要到卑微地跑到客廳用電腦,還得忍受父母的無理轟炸,無奈他身為重考生,沒辦法打工賺錢。幸好老天看他可憐,前天終於等到他爸把舊的平板淘汰了轉手給他,說裡面的字典可以方便他讀英文時查詢。許弘威謝了聲,內心想的卻是以後在房間裡能偷打小說,當時還一陣竊喜,沒想到今天就用上了。
賴家祥比了個「隨你便」的手勢,懶洋洋地轉頭看向窗外的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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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時鳥。」雷貝斯躺在床上,髮絲像金色的繡紋壓在雪白枕套上。他看著窗外,剛才做了一個夢,雖然夢中情景好像上輩子的事,但就算醒了依然頭痛不已。
「你剛才說了什麼嗎?」俄本夏翻身面對雷貝斯,微微睜開眼,伸出一隻手調皮地纏上雷貝斯的頭髮,從這個角度她正好看見窗邊有隻慕琳鳥,抖了抖身子,往後一倒,死了。俄本夏心都碎了。
「春天離我們很近。」雷貝斯說著,溫柔地撫摸俄本夏的肚子,三個月的小生命正安穩舒適地蜷縮在溫暖的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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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弘威一臉不懷好意:「這兩個人結婚了?我看你就老實說,這是當初寫給前女友的暗示吧?」
「囉嗦!小孩子有耳無嘴。」
許弘威張大了嘴:「不會吧?所以你真的求婚了?」
賴家祥伸手把許弘威掉下來的下巴扶回去:「她要我再多給她一點時間。」
「你好猛!」許弘威吹了聲口哨,又說:「跟俄本夏那種主動倒貼的個性完全不一樣,原來是想創造一個腳色來撫平你的心理創傷。」
賴家祥作勢要拿打火機把平板燒掉:「幹,看你的故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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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本夏莞然一笑,閉上眼又沉沉睡去。
沒有人知道雷貝斯費了多大的力氣克制內在的洶湧浪潮拍打心岸,才能表現出外在的溫柔淡定。
確認俄本夏睡著之後,他便悄悄起身換好衣服離開房間。
關上房門的那一刻,看到腳下那一條被拉長了的黑影,他不禁啞然失笑。
看來他一輩子都無法做壞事了。
數日前,雷貝斯獨自在迴廊走著,沒有目的,只是想一直走下去,因為他剛才發現了一件驚人又苦惱的事。
路西斯的逆時鳥,居然跟諾提司是坊間常見的烏雀是一模一樣的!
也就是說,如果他不是因為思鄉心切看走眼的話,路西斯與諾提司必定在某方面是相連結的,那麼,總有一天他能回故鄉、以自由之身的身份、帶著妻子與孩子!恍惚之中,他任由意識漂離,彷彿冥冥中有一條線將他往諾提司的方向牽引,忽然一個極其熟悉的聲音在腦中迴響,呼喚著他的名字。
雷……貝……
等他回過神來,已經站在樓梯盡頭的小閣樓裡。
這裡幽靜昶亮,地板上覆著一層薄灰,「那面鏡子」倨傲地守在門邊,反映出雷貝斯朦朧的身影。
雷貝斯不自覺後退,不願與鏡中的自己對視,他還沒準備好面對那個過去,一時間心中百感交集,還必須靠著牆才能穩住腳步。
鏡子的存在就像心上的一道疤,偶爾遺忘,卻不曾消失。
雷貝斯。
又來了!那個聲音!
遙遠但清晰,聽起來像是有人隔著層層簾幕呼喚他。
「誰?」
雷貝斯機警地掃視閣樓,卻連老鼠的影子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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