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座廳內,古倫穿上了一套傳承千年的古老白色長袍,跟著大魔導士巴索羅謬一步一步的走向國王。薩佐今天不只穿得比平常更華麗莊嚴,頭上還戴了難得一見的金冠。古倫對薩佐單膝跪下。
「基準女神在上,此時,此日,請您授榮光予未來之王……」隨著巴索羅繆朗誦儀式台詞,一名輔佐在古倫頭上倒下金色液體,液體在接觸古倫的瞬間發出璀璨光芒。發光的金色液體順著衣服上太陽光冕般的輪狀紋路流下時,古倫儼然如散發聖光的聖人畫像。這是諾提司人對於理想樣貌的想像,然而發光的金色液體一瞬間就蒸發消失,如同光華在諾提司總是虛幻須臾,但永遠讓人深深渴慕。
看著兒子的王儲加冕典禮,薩佐的臉上依然沒有一絲笑容。
他,從來沒有經過這樣的儀式。
沒錯,如同世人所知,他奪走了他哥哥的王位。
明明處在影的世界,雷貝斯卻像是一道光,吸引著所有人的目光,受到所有人的愛戴。小時候的他也把雷貝斯視為偶像,認真學習,只希望能幫助未來的王。
可是他越長越大,他開始察覺雷貝斯親切的笑容下隱藏了一道黯影。他說不上來那是什麼,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了,他覺得那道黯影越來越巨大。
其他人都看不到嗎?
還是因為他與哥哥是如此的親近,才能明白其他人看不到的事物?
他每日依然奮發努力,但不再是為了雷貝斯,而是為了想要到達制高點,撥開頭頂的烏雲,見到真正的光。
父親死後七天是國王的加冕典禮,雷貝斯看向眾人,臉上掛著禮貌的笑容,笑容有著些許哀傷。如果是其他人,只會以為雷貝斯依然在哀悼著死去的先王,但在薩佐眼中,那道熟悉不過的黯影終於浮到了表面。
那是薩佐第一次理解雷貝斯笑容中的黯影代表什麼。
那是「無奈」。
可是他不懂,站到了最高點的哥哥為何無奈?
最可恨的是,雷貝斯戴上王冠時,心塔發出一道直衝天際的光芒,同時雷貝斯的身下出現了璀璨的十字光紋──「基準之心」。
「基準之心」幾千年難得一見,人人興奮地交頭接耳,這位國王受到女神特別眷顧。舉國歡騰,雷貝斯再次笑了。但──
雷貝斯還在無奈什麼?明明就輕鬆獲得他再怎麼努力也得不到的力量與榮耀。在雷貝斯光華燦爛的加冕典禮上,薩佐只看到漫天黯影。
他握緊拳頭。
在雷貝斯繼位後第三十年,薩佐發動了政變,他帶著德斯蒙德的私軍闖進了王座廳。
看著薩佐的黑色重裝兵,雷貝斯的表情毫無波瀾,宛若早就了然於心。
「你想要成為王?」雷貝斯疲憊地說。
「是。」薩佐堅定地說。
「那就拿去吧。」雷貝斯起身,緩緩地把王冠拿下。
薩佐瞪大雙眼,不明白為什麼雷貝斯可以如此輕易放棄這一切?他氣憤地舉起了雙劍。
「不要侮辱王冠和那個重量代表的一切!」薩佐揮劍往前一刺,雷貝斯耳邊的金髮悄然飄下。一道深紅流下雷貝斯的臉頰,他卻依然只是抓著王冠默默閃躲,甚至連魔法套卡都未曾使用,這反而更加激怒了薩佐。
「雷貝斯,拿出你的繼承之力!否則你將以死亡終結!」薩佐喝道,青焰的劍尖指向雷貝斯的咽喉,兩人之間的距離只剩下一把燃燒的劍。
他們長大之後距離最近的一次。
火光映照中,雷貝斯笑了。
薩佐的劍顫抖起來。
哐。身後的重裝兵發出移動時的盔甲碰撞聲,他們正在讓出一條路。
是緋。
「薩佐,住手。」緋說,她的聲音裡沒有訝異。
薩佐停在原地,沒有鬆開架式。
緋走到兩人中間,看了看自己的丈夫,又看了看雷貝斯。
「緋,不要阻止我。」
「薩佐,你真的想要當王嗎?」緋輕聲說。
「我一向都是認真的。」薩佐咬著牙。「緋,讓開吧。」
「請讓我與雷貝斯說句話。」
薩佐劍尖晃了一下,火光驟滅,青焰收入劍鞘。
緋嘆了一口氣,她看向雷貝斯,眼中是和薩佐同樣的決心以及……愧疚。
「對不起,雷貝斯,請你走吧。」
雷貝斯的臉上看不出表情,他轉身將皇冠放上王座,冷冽的白光自腳底迅速竄上他的身子,一片冰鏡出現在他的腳底下。
「緋,妳做什麼……!」薩佐上前一步,冰華刺出卻刺了個空,雷貝斯就像是化做空氣,消失無蹤,地上遺留的只有發光的十字光紋,隨著一道劃過天際的光弧,基準之心回歸心塔中。
四下突然的靜默將薩佐拉回現實。
巴索羅謬已經完成加冕的祝福儀式,他和眾人一起望著薩佐,等候國王對王儲的訓示。薩佐看著他的兒子,古倫的腳下沒有出現基準之心的十字光紋。他不禁苦澀想道,不光是他自己,就連親生兒子也無法獲得女神的認同嗎?
「古倫王子,今日你已在戰場上證明自己的英勇無敵,因此我願意讓你成為這頂王冠與王座的繼承人。你願意對諾提司王國宣誓效忠嗎?」薩佐起身說道。
「我願意。」古倫必恭必敬地屈膝行禮。
薩佐卻視而不見,反而望向古倫身後,淡漠說道:「厄里亞王子,上前。」
群眾幾乎同時發出驚愕的吸氣聲。加冕典禮應當是宣誓完,就一氣呵成為繼位者戴上王儲的王冠,國王意外的台詞,讓所有人紛紛竊竊私語。
厄里亞睜大眼睛,畏懼地走向前。
古倫向弟弟投去一個疑問的眼神,而厄里亞驚駭的神情表示他什麼都不知道。看著厄里亞與古倫並肩跪下,所有人安靜了下來。
「厄里亞王子,你與古倫王子同時出生,具有同樣王族的血脈,你也有權利繼承這頂王冠與王座。你願意與古倫王子一同成為王儲嗎?」
什麼……一起?這是要我像父親一樣,與哥哥廝殺直到剩下一位強者?厄里亞臉色刷白,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薩佐語氣冰冷嚴肅,彷彿一旦拒絕就會立即把他送回戰場最前線。可是……父親的道路不是我該模仿的道路。
「我不願意。王冠優先屬於古倫王子。」厄里亞全身顫抖地回答。
話語如同毒液,顯然是在影射薩佐的罪。
薩佐的表情沒有變化,宛若一座不會因任何刺激而動搖的雕像。
「我,薩佐,諾提司的王,在此宣布古倫為我王冠的繼承人,為諾提司的唯一王儲。」國王宏亮地宣布。
王后起身,拿起一頂黑色王冠套在古倫的頭上。黑色王冠為王儲的象徵,當成為真正的國王時,這個王冠將會以金色與黑色交織王冠取代。
「古倫,諾提司的王儲萬歲!國王萬歲!王后萬歲!」眾人鬆了一口氣,開始呼喊,但這喊聲才一半就被打斷了。
碰!一人突然面色發白倒下,引發一陣驚呼。
「他死了!」一名女人尖叫,指向一名皮膚上滿是顆粒的人。「沙疾!是沙疾!」
「冷靜。」薩佐手一揮,典禮會場的門便打開,黑色士兵訓練有素地進入人群之中,一個士兵扣住一個人。所有人不安地叫嚷。
「為防止疫情擴散,現在將進行隔離。」薩佐說完,士兵便開始把貴族們一個一個按照順序帶離開會場。
「厄里亞!」古倫叫道,士兵把他和弟弟分開帶往兩邊。
「哥!」厄里亞才一呼喊,古倫就已經瞬間移動到他的身邊。
「看來他們沒法把我們拆開。」厄里亞露出微笑,然後他看向古倫的頭上。「這就是王儲的王冠啊,還蠻精緻漂亮的。恭喜你啦。不過……」厄里亞輕聲問道。「你覺得如果我回答『是』會發生什麼事情?」
「我很高興你沒有回答是。」古倫答道,雖然聽起來很明顯是鬆了一口氣,另一方面卻對他在混亂中聽到的話憂心忡忡:「『真是不祥的加冕典禮啊,我們國家的未來怎麼辦……』」儘管心都要碎了,他卻不願意告訴厄里亞,以免讓弟弟跟著難過。
「我猜你的房間會換到離父王最近的那間新房間。」厄里亞變成黑色士兵,假裝護送古倫走到廊外。
「唉……」想到未來,古倫不禁嘆了一口氣,他們兩人走進王室居住的那一層。古倫把他的王冠取下,仔細端詳了一番。
「厄里亞……」
「怎麼了?」
「這王冠能拆成兩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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佈滿繁星的夜空下,薩佐站在月環上,從高空俯視著整座城市,一團團火光在城市的各個角落升起。
一名長滿膿包的女人踉蹌打開家門,張開嘴巴,拼命吐出沙粒般的乾涸嘔吐物,然後碰一聲倒在鋪石路上。後頭的家人正要將女人扶回屋內,天空卻忽然降下一道明亮的青色火柱。
「啊啊!」女人發出淒厲慘叫聲,在她的家人面前熊熊燃燒起來。
「我早就聲明禁止愚蠢的行為。違反禁令者,死。」薩佐在高空撒下這句話,臉上掛著陰沉的冷笑。
女人的家人們帶著悲痛與恐懼的淚光望著天空中的國王,然而黑色巨兵已然來到他們身邊。
沙疾會寄宿在宿主身上,使人的心跳繼續跳動,因此受到沙疾感染而死的人不會馬上化為黯影。也因為這個特性,許多人因為不相信家人已死,守著滿是膿包的身體,然後吸入爆開的菌沫。為了避免擴散,士兵們強行帶走沒有呼吸的人,丟入火堆燃燒,而與沙疾接觸之人必須單獨隔離十天,直到確定沒有發病。城市裡滿是尖叫與混亂,以及一股股直達天際的濃厚黑煙。
風中的灰燼黏上金髮,薩佐隨手把遮住視線的亂髮往後一梳。
瘟疫、飢荒、失去聲音的妻子、身帶詛咒的女兒,以及與我一起被神明拋棄的兒子。薩佐扳著手指細數著。
基準女神啊,就算我犯過一次錯,我侍奉給妳的一切不夠彌補嗎?我從沒有怠惰於國政,日日親征、清除骨獸,難道我的努力都不值得一絲獎賞嗎?
就算不為我,妳忍心看著妳的人民這樣吃苦嗎?
基準女神啊,妳到底哪裡平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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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厚厚一疊整齊列印的檔案,這小子還真能掰!
賴家祥搖頭苦笑。如果唸書有這麼拼命,早就跳級上台大了。
他下意識伸手去摸菸盒,才猛然想起自己還在當班,只好改拿口香糖,咀嚼的同時,又再次瀏覽一遍許弘威的稿子,並動手作了一些修改記號。
賴家祥一邊修改,一邊在腦中勾勒接下來的劇情。如果雷貝斯能聽見薩佐的心聲、薩佐能體諒雷貝斯的苦楚,或者是像古倫與厄里亞那樣無話不談,也許這對兄弟就不用走到現在的局面了。
也許,只是也許,雷貝斯與薩佐都從自己的角色中活了過來,走向不同的道路。
「喂!你動我的稿子幹嘛?」
「錯字連篇。」賴家祥沒好氣地說。
「我又不唸中文系,」許弘威低頭看到一個錯字,與原意天差地遠,不禁失笑:「那是輸入法的問題。」
「是是是,怪別人最容易。」賴家祥把稿子對折,輕輕在許弘威頭上一拍:「寫得不錯。」
「我已經快要超越你的車尾燈啦。」
賴家祥抓起放在旁邊椅子上的背包,作了一個誇張的甩尾動作,惹得其他女同學哈哈大笑,許弘威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讓我回去閉關兩天。」賴家祥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後,將背包甩上肩膀,大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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